供奉了买命钱这枚阴钱,三人往后走,王七麟肩膀上坐着八喵,徐大怀里抱着九六。
九六躺在他怀里,四爪朝上,小狗脸子贴着他大胸脯子。
所以,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
这场雪太大了,寺庙周围的农田和菜园被盖了起来。
朝阳初升,目之所至,白雪皑皑。
一座白色世界出现在朝阳光辉下。
昨晚的平阳府也是一座白色世界,可是静谧、沉默、死寂,它的白是惨白。
现在他们眼前的白色世界可不一样了。
橘子色的阳光遍洒雪地,一些兔子、老鼠、野狐狸时不时在雪地里冒个头。
树上有飞鸟出现,树枝抖动,有雪飒飒落下。
他们看到整个大地都是白色的,索性踏雪而行,随便找了条近路往回走。
王七麟想吓唬徐大,道:“徐爷,你知道雪魅的故事吗?”
徐大关心的问道:“雪魅?它有多魅?是不是皮肤特别白?肌肤特别软?”
王七麟摇摇头,没话说。
谢蛤蟆道:“无量天尊,雪魅没什么稀奇的,冻死鬼也常见,你们俩知道雪弥勒吗?”
徐大和王七麟摇头。
谢蛤蟆沉声道:“那老道今天给你们讲一个雪弥勒的故事,这事发生在许多年前,那时候老道士我还只是个小道士,刚出师门……”
说话之中,他逐渐低下了头,声音也逐渐减轻,徐大和王七麟下意识去靠近他。
八喵全神贯注的侧耳听。
它要好好学习,做一个厉害的喵!
“老道士记得清清楚楚,那是腊月里的一天,我得知兰陵一带出现了只无恶不作的阳止虚耗,你们可知道什么是阳止虚耗?”
王七麟和徐大摇摇头。
八喵也跟着摇摇头。
九六迷惑的歪歪头,见大家伙都在摇头那它也只好跟着摇头。
“啊!”谢蛤蟆猛的抬头嚎叫,脸色惨白、胡须惨白,一张脸没了五官,就是雪白惨淡那么一大片。
王七麟和徐大本来都在仔细听他传授江湖经验,当他提问的时候,两人就仔细去思考。
这样他们被套路了,谢蛤蟆忽然弄出这么一张鬼脸发出一声鬼号,把他们俩吓了一哆嗦。
八喵更惨,它为了听清谢蛤蟆的话格外聚精会神,这样被吓得从王七麟肩膀上飞了起来:“妈嗷!”
惨的是它落地,地上雪太厚了,它一落地只剩下俩耳朵在雪面上冒出。
冰凉的雪花落在它耳朵上,它下意识的抖了抖小耳朵,胖脸上表情很生气。
王七麟将它拽出来,它又觉得丢脸,便努力往雪地下钻,死活不肯出来。
但八喵不是最惨的,徐大比它还惨。
九六也吓到了,可它被徐大抱在怀里呢,于是它便拼命挣扎,期间一脑壳撞到了徐大的下巴……
众所周知,狗头的坚硬堪比龟壳。
徐大当场歪了嘴,他想骂娘,可啊啊呜呜的叫了几声才意识到自己下巴被撞掉了。
谢蛤蟆哈哈大笑,他帮徐大装上了下巴。
徐大立马破口大骂:“日您家道祖!道长这大太阳底下你咋不干点阳间的事?”
“闭嘴!”谢蛤蟆说道,“你这事不能怪老道,是你自己倒霉!”
王七麟问道:“阴钱这么快就起效了?”
谢蛤蟆点头:“然也,天亮即起效。”
徐大不敢骂娘了,他心虚的问道:“不会吧?”
谢蛤蟆认真的说道:“你最好希望这是你触碰过阴钱导致自己倒霉,否则,嘿嘿!”
“否则怎么了?”
“否则你的倒霉可能是得罪了佛祖,若是得罪佛祖,那后果就严重了。”
徐大吞了口唾沫,跪下朝着西方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王七麟见此对八喵说道:“喵你快出来看,你大爷在磕头呢,他在冲什么磕头呀?”
八喵立马从雪层下钻了出来,它眨眨眼睛赶紧也跪下了。
这事它不甘人后。
闹腾一场他们重新上路,王七麟问道:“道长你认真说,虚耗到底是什么?不会是你杜撰出来哄我们玩的东西吧?”
谢蛤蟆笑道:“当然不是,这虚耗是一种能给人招来祸害的恶鬼……”
徐大忽然指向侧前方一些树木说道:“七爷、道长,你们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嘿,跑了!”
王七麟顺着他手臂指向看去,只看到一棵小树在轻轻摇晃,此外什么也没有看到。
谢蛤蟆好笑的说道:“你看到个屁,你想糊弄老道士来报仇,是吧?”
徐大急了,道:“不是,天地良心,我刚才看到一个邪祟,你们没看到吗?”
王七麟也不信他的话。
徐大着急了:“那东西很怪,它穿着一身白色大袍服,站在雪地的树下确实难以注意到,可大爷真看到了!是不是我现在倒霉,所以会遇到邪祟?”
谢蛤蟆沉吟道:“这有可能,你看到的是什么?”
徐大摇头:“我不知道,它长得很古怪,鼻子又大又扁像个牛鼻子,腰上挂着个红鞋子……”
“有没有别着个死耗子?”王七麟关心的问。
徐大推了他一把生气的说道:“真的,七爷,它腰上挂一个红鞋子,还插着一把扇子,是个什么精怪吗?”
听他说完,谢蛤蟆的脸色凝重起来:“无量天尊,不是吧?”
王七麟问道:“不是什么?”
谢蛤蟆道:“他看到的就是个阳止虚耗啊!”
“虚耗是能害人的鬼,它名气很大,开元年间大唐玄宗皇帝在骊山染上了疟疾,白日发梦、梦见一个鬼,这个鬼缠上了他,导致他精力不济、身体每况愈下!”
徐大问道:“别什么事都往鬼神身上扯,皇帝陛下有天地正气和龙气庇佑,哪那么容易被鬼缠上?所以他精力不济,是被骊山的姑娘给缠住了吧?”
王七麟白了他一眼道:“别乱说,我也知道这故事,后来是钟馗现身吃掉了这鬼对吗?它就是虚耗?”
谢蛤蟆说道:“它是个普通的虚耗,虚耗有十二,每个月都有个独特的虚耗,冬季最常见的就是阳止虚耗,它出现于十月,这个月又叫阳止,所以它才……”
“徐爷你怎么了?”王七麟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徐大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林子,扔掉九六面无表情的向林子走去,嘴里喃喃的说道:“冬日森寒,森寒,森寒,好,我去,我去,我这就过去……”
王七麟要去拉住他,谢蛤蟆脸色一变:“别动,他被阳止虚耗给迷住了!”
他看看朝阳方向,表情沉重起来:“朝阳初升,阳气蒸腾,这虚耗竟然能出来迷惑人心,看来修为很高啊。”
王七麟着急的说道:“走啊,快跟上去看看!”
徐大双臂不动、双腿僵直,他茫然的走向树林,直奔一颗粗大的柳树而去。
谢蛤蟆和王七麟一左一右追随在后。
徐大走过柳树,谢蛤蟆正好走到柳树下,这时候徐大猛的转身、王七麟撒腿就跑。
谢蛤蟆跑的更快。
身影一晃,整个人窜了出去。
徐大一脚踢在树上,柳树刷拉拉摇晃,积雪簌簌落下。
但王七麟和谢蛤蟆都跑了,反而徐大跑慢了还是被积雪给洒了一身。
谢蛤蟆抚须长笑:“无量天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想偷袭老道士我?呵!你当老道士的江湖是白混的吗?”
王七麟闷闷不乐,道:“你怎么看出这是陷阱的?”
谢蛤蟆不屑的说道:“这也叫陷阱?处处都是破绽!第一,虚耗不会迷人心神。”
“第二,阳止虚耗若是出现,老道士还能毫无观感?即使老道士没有发现那天狗不可能毫无发现,虚耗现身它早叫起来了!”
“第三,即使真出现了个鬼迷住了徐爷,你肯定着急的施展九字真言来给他定神而不是跟着过去。”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刚才你俩使眼色的时候,老道士就注意到啦!”
王七麟郁闷。
他扭头看向小树林想找徐大,但看了一圈后诧异的说道:“咦,徐爷怎么没有声音?吾草,徐爷?!”
徐大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一层雪飘起。
好像起了大雾。
小树林中歪歪扭扭的生长着几十棵树木,有槐树、有柳树、有梧桐树,树干扭曲、树枝凌乱。
秋季它们便掉光了树叶,所以虽然树木不少,可是小树林视野清晰简单,他们一眼看到了尽头。
没有徐大!
王七麟着急了,叫道:“徐爷?徐爷?”
谢蛤蟆不屑的笑道:“行了,七爷,别跟老道士装神弄鬼了,你们这点小手段糊弄不了老道士。”
王七麟说道:“道长我我真没有糊弄你!徐爷刚才给我使眼色,让我配合他,其实我们就是想用树上的雪淋你一头,现在的事我真不知情!”
谢蛤蟆看他一边喊叫一边往小树林跑,顿时知道这不是陷阱,他说道:“七爷你先别乱,徐爷肯定不是遇上诡事,否则八喵和九六——无量天尊!八喵和九六呢?”
王七麟回到先前八喵藏匿的雪地里一看,什么都没有。
他环首四顾。
唯有白雪皑皑,山峦沉默。
见此他慌张的叫道:“八喵?喵宝贝儿?九六?六啊,崽啊,你们去哪里了?”
旁边雪地里竖起一根黑色的小旗杆。
八喵的尾巴。
王七麟挖开雪才发现它打了个雪道钻到了这里。
九六的叫声在小树林里也响了起来,于是他带着八喵往树林里跑。
谢蛤蟆比他还快,跟滑雪一样在雪地里嗖嗖嗖就窜了过去。
九六在柳树后的雪地里蹦跳着叫唤,它必须蹦跳,否则它个子太小,柳树周边刚刚落了许多积雪,雪层尤其厚,能没到它脑门。
但九六跳的很小心,因为它旁边有个坑!
王七麟和谢蛤蟆站到坑沿往下看,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九六跟着往下看,目瞪狗呆。
八喵也往下看,喵惊失色。
这是一个井口,井眼不大,一股异味从井里扑面而来。
井里有两只手臂在扑棱,还有半张脸露在井面冲他们猛眨眼间,从脑门形状、眼睛形状、鼻孔规模来分析,这是徐大。
之所以要从形状和规模来分析,是因为这人太惨了,满头全是肮脏的烂泥,他被糊了一头,已经看不出面容了。
王七麟赶紧将妖刀递下去,徐大伸手抓住刀鞘一拽,刀鞘脱落……
没有手臂划拉烂泥支撑,他身体又陷下去一些,只剩下俩眼睛往上还露在外面。
王七麟扭头看向八喵和九六,八喵嗖的一下子蹿到树上,九六转身往雪地里跑。
谢蛤蟆急忙解下腰带扔下去,喊道:“抓紧了!”
徐大努力抓住腰带,谢蛤蟆抓住腰带另一头弯腰撅腚往后拽,王七麟搂住他的腰、九六站起来抱住他大腿、八喵跳下来咬住九六的尾巴。
就跟拔萝卜一样,他们将徐大从烂泥井里拔了出来。
这口井是废弃的水井,周围是寺庙所属的菜田,这口水井废弃后便被和尚们用来处理烂菜叶、杂草之类的东西。
不知道水井废弃了多久,反正天长日久积攒了许多树叶菜叶和杂草,它们在下面腐烂发酵,变得跟沼泽烂泥一般。
先前有大雪掩盖,谁也没发现这里有一口垃圾井,所以徐大踢了树之后逃跑,很倒霉的就掉了下去!
还好水井是用来扔烂菜杂草的,而不是粪坑,所以臭味不大。
但植物发酵的味道也很可怕,它是一种腐烂的酸爽。
八喵给九六捂住鼻孔,九六给八喵捂住耳朵。
然后八喵喘了两口气发现不对,气的它挥爪就给九六鼻子上拍了一巴掌。
九六顿时泪眼汪汪。
可是它不敢反抗,只能委屈的受着。
王七麟嫌弃的看向徐大道:“你怎么回事?明明要捉弄道长,你怎么把自己折腾下去了?”
徐大不说话,用积雪一个劲的抹脸。
王七麟看了看他的样子,嫌弃的说道:“这个徐大不能要了,道长,把他踢下去。”
谢蛤蟆嘿嘿笑。
徐大擦干净脸,终于叫了起来:“你们怎么才过来?”
王七麟无奈道:“我们来的已经够快了,谁他娘知道你掉这玩意里了?再说你也没求救啊!”
谢蛤蟆也说道:“不错,你好歹发个声让我们有点数,可你屁都不放一个,老道士还以为你又搞什么幺蛾子呢。”
徐大愤怒的吼道:“我求救?我发声?我它娘怎么发声?我在下面敢张开嘴吗?你想让我在下面把早饭对付了吗?”
“草!”
“日!”
“呜呼哀哉!”
“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这阴钱就这么厉害?七爷你知不知道下面那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个沼泽啊!要不是大爷我求生欲望强烈,你它酿就要永远的失去你家大爷了!”
越说他越委屈,铁塔一样的壮汉,最后忍不住流下泪水。
王七麟沉默下来。
他想上去拥抱徐大安慰两句,可走到跟前后这酸爽的味道太猛了,他扛不住又转身跑了。
谢蛤蟆鄙夷道:“七爷,你不讲义气!”
王七麟说道:“那你去啊。”
谢蛤蟆举起自己的腰带振振有词的说道:“老道士刚才用一条腰带救了他的命!”
看了看腰带,他嫌弃的丢掉了。
徐大差点气死。
王七麟猛的转身伸手,左手抓住八喵右手抓住九六。
“妈嗷!”
“六六六!”
八喵和九六没防备他会突然下手,俩小东西江湖经验太少,不知道人心险恶。
王七麟将八喵和九六递给他说道:“伤心的时候搂着猫和狗会舒服一些,喏,给你。”
八喵和九六绝望的看着徐大满身泥泞,但很快八喵反应过来,它低头看看自己的满身黑毛,咧开嘴庆幸的吐了口气。
谢蛤蟆提醒了徐大,说道:“你不是有酒囊吗?用酒先洗一洗吧,好歹能压住味道。”
徐大恍然,掏出酒囊递给王七麟。
王七麟给他倒着酒冲洗,谢蛤蟆指导他:“洗头、先洗头!你这个傻逼,你洗脸做什么?先洗头啊,你头上的会流到脸上,这不是白洗脸吗?”
“小年轻,没有经验!”
听到这话王七麟愕然扭头看他:“道长,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经验?”
谢蛤蟆惊恐的指向他。
王七麟惊恐的回过头,看到徐大拿他的衣摆开始擦头。
“好兄弟,讲义气。”他默默的告诫自己,强行压住想将徐大再推进井里的冲动。
味道很顽固,他用酒囊里剩下的酒水给自己冲了冲衣服。
不知道是习惯了这股味道还是酒味猛烈,三人再上路倒是感觉味道上能接受了。
八喵坐在九六脖子上,骑着九六跟在后面隔着远远的。
徐大走了一会忍不住,说道:“七爷、道长,我今天实在太倒霉了,我有一股恶气憋不住,必须得泻火,你俩说怎么办?”
王七麟呆住了:“你疯了?咱隔着城里不远了,你就不能憋到城里去花草苑泻火?你找我俩?我俩能行吗?道长能行我也不行啊。”
谢蛤蟆急眼了:“七爷你这话,你还真不客气!”
“我这次不开玩笑,我认真的!”徐大翻白眼说道:“你俩给我站到树下去,大爷必须出口气!”
两人无奈的站在树下,徐大一脚踢上去。
树干抖动、树枝摇晃,积雪兜头盖脸的下来了。
徐大狂笑着转身狂奔,结果脚下是田垄,一脚踏空往前滑了出去:“嘶!”
王七麟被雪盖住了视野,等雪落完后他打眼往前看去,吃惊的问道:“啥意思,徐爷,你搁这里表演劈叉呢?”
后面的行程就比较难了,两人只能架着徐大往前走。
徐大绝望的叫道:“道爷,我叫你爷了,你给我个准话,我是不是以后都要这么倒霉?”
谢蛤蟆安慰他道:“不会的,从今天开始,你的霉运会越来越少,最终否极泰来,放心放心。”
九六扛着八喵尾随在后,三人尽快回城,趁着人少赶紧往后跑。
不过今天天气放晴,许多人家出来扫雪,难免还是被人看到他们这样子。
直到回了驿所,一切才有所改观。
三人赶紧泡热水澡。
八喵这种讨厌水的都罕见的主动跟着下水了。
王七麟正洗的舒舒服服,沉一风风火火的喊道:“七爷、二喷子、牛鼻子!你们仨昨天晚上喝醉酒掉粪坑里了?”
听到这话王七麟大惊,赶紧换了衣服出来怒道:“别瞎说!”
沉一叫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喷僧是吃早饭的时候听人家说的,城里人都在传,说你们一大早满身酒气的挂着些脏东西出现在城里,然后吸引了一条狗垂涎的跟在你们身后!”
王七麟心里咯噔一声。
失误了,进城的时候忘记脱掉官袍了。
徐大悲愤,他吼道:“大爷一定要找到给出买命钱的幕后黑手!透它娘,大爷不夯死这杂种那就跟他姓!”
谢蛤蟆也很生气,他挥手道:“跟老道走,老道今天给你们瞧瞧我的真正手段!”
王七麟想了想,拦住他们说道:“案子肯定要查,但先不去卤肉铺子,徐爷,你带我去城里的青楼……”
徐大大义凛然的说道:“七爷你莫要把大爷我看轻了,这个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大爷以后绝不再去烟花之地!”
还有脸去吗?
没脸啊!
王七麟没好气的说道:“不是让你去玩,是去查点事!”
本来只是个卤肉铺子遇到无头鬼上门来买头的小事,结果弄的王七麟差点社会性死亡,那这事就必须得严查严办了。
听天监驿所一行人全数出动了,先是一群游星力士将整个卤肉铺子给包围起来,接着是王七麟带人从正门进去。
徐大脸色阴沉的厉害,他本来就脸黑,这脸色一沉更黑了,比他肩膀上的冥鸦还要黑。
他昨夜刚在这里装了一把,还没回个味呢,然后就被坑了。
所以他现在外出把冥鸦给随身带上了,要是早上有冥鸦在,他掉入枯井中就可以及时得救了。
卤肉铺子一行人不明所以,从常营到常旺一家三口还有几个弟子,纷纷出来跪下颤颤发抖。
这就是官威。
徐大上前点名,挨个点了一遍,确定铺子里的人手是齐整的。
谢蛤蟆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遍体金黄的符纸,王七麟拦住他道:“慢着,道爷,你先不用出手,我好像发现这铺子里的内鬼了。”
常营脸色一变,颤声问道:“官老爷,我、草民这铺子里有鬼?”
王七麟指向木百金问道:“大徒弟,你把你经历的事再给本官汇报一遍,记住,要汇报的简洁。”
木百金急忙说道:“遵命,大人,就是五天前啊不,六天前,对,六千前的夜里,午夜时候,很冷,然后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以后有人站在阴影里找我要鸡头,我给了他一个鸡头……”
“它给你钱了吗?”王七麟问道。
木百金说道:“对,要给草民钱来着,但草民坚定的给他还回去了。”
“为什么不收下这钱呢?”王七麟再问。
木百金说道:“他看起来实在怪异,有些渗人,草民只想打发他赶紧走。再说一个鸡头罢了,这不值钱,可他抬手却给出一枚金铢,这谁给收下?我不敢呀。”
“好,继续。”
“第二日午夜敲门声再起,又是这人上门,找草民买一个羊头。这店里倒是有卤好的羊头,于是我便给了他一个。”
“这次你收下它的钱了吗?”
木百金说道:“还是没有,我把钱塞进了他怀里。请大人恕罪,我当时太害怕了,不敢收它的东西,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师傅,师傅也说我不能收鬼钱。”
“再继续。”
“第三日夜里,他上门来买猪头,我师傅便与他扭打起来,剩下的事师傅没有再让我处理。”
“那这一日夜里,他给钱了吗?”
“给了,给了一个金铢。”
“谁接的?”
木百金说道:“我师傅接下的,他拿到后便放入了钱箱里。”
常营叫道:“没有,我没有收回钱箱里,我把钱扔回去了!鬼给的钱,我怎么敢收下?我怎么敢收下啊!”
王七麟缓缓的点头,又问道:“十一年前,被你砍头的那个犯人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常营含着泪说道:“一日也不敢忘记啊,他叫柏大海。”
“你说你追去他家里的时候,他家里有媳妇儿有儿女,后来媳妇和儿女都失踪了,是吗?”
常营道:“根据草民的打听,正是如此。”
王七麟问道:“他儿子叫什么,你知道吗?”
常营说道:“打听过也记住了,叫柏彪。”
王七麟摇摇头道:“他现在换了名字,叫木百金。”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一行人纷纷看向木百金。
木百金叫道:“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草民姓木不姓柏。”
王七麟说道:“你名字中前两个字合起来就是个栢!”
木百金苦笑道:“但草民名字中是一百两百的百,不是柏树的柏。”
王七麟说道:“木与一百的百合计起来的读音,木与白色的白合起来的读音,这两个字一样。你看,刚才本官说你名字中前两个字合计起来读音是栢,你第一反应以为本官说的是柏树那个柏,心里有鬼吧?”
徐大叫道:“酿的,大爷怎么忘了这一茬?你一百的百跟木合起来也是个栢,这个栢跟柏树的柏可以混用!”
木百金一怔,茫然道:“大人、官老爷,冤枉啊,草民这名字是爹娘所赐,压根没考虑过前面两个字合起来还能念个什么字!”
“草民不服,大人,你这理由实在匪夷所思!”
王七麟说道:“只靠这理由的确不能让你认罪,那本官就把前些天发生的事都给你摆出来!”
“这鬼第一天夜里来买鸡头的时候,的确只有你一人在这里,可是第二天夜里卖羊头的时候却不止你自己在这里,常掌柜二子与你在一起!”
“你卖出羊头,可是收钱的却是常掌柜二子,那一夜你们两个在一起!鬼留下这一枚金铢带着羊头离开,你便怂恿常掌柜二子贪墨下这枚金铢,对其他人则谎称没有收下钱!”
“你与他合计说这钱自己收下平分,并让他去花掉金铢换成零钱,于是转过一天夜里,常掌柜二子就去了一家青楼,花掉了这枚金铢。”
木百金断然摇头。
王七麟不屑的说道:“你否认也没用,本官有证人!”
他挥挥手,一个浓妆艳抹、纤腰丰臀的姑娘怯生生走上来跪地行礼。
徐大柔声说道:“小杳然,你把你最近收到金铢的事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
小杳然说道:“此事奴家记得清清楚楚,大约三四天前夜里,有个敦厚结实的少年郎来点了奴家,奴家一眼看出这少年郎是个做粗活的,而且身上有去不掉的酱油味,于是看到他拿出金铢的时候,奴家甚是担心金铢来路。”
“少年郎见奴家小瞧了他,便生气的将金铢来路说了出来,为了怕奴家不信,他还说出一同与他得到这金铢的人,这人叫做木百金!”
听着她的话,木百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小杳然还要说话,他激动的叫道:“这婊砸信口雌黄!大人,不能信她啊,婊砸的嘴信不过!”
沉一点点头,女人的嘴巴都信不过,他吃过大亏的!
王七麟冷笑道:“你再矢口否认也没用了,事实上真正让你露出马脚的还不是这件事,而是你之前骗我说卖掉鸡头和羊头的时候你碰到过这钱的事!”
从徐大今天的遭遇他就知道这沾了因果的买命钱多可怕,徐大只是过了过手,然后就差点被整死,一路整的生不如死。
同样,常营也只是碰了下买命钱就把钱还给了那鬼,接着第二天他儿子就死了!
这更倒霉!
木百金呢?按他的说法他两次碰过这买命钱,可是却压根没事,这不就奇了怪了?
当时听谢蛤蟆说过买命钱的邪异后,王七麟就猜到了木百金有问题。
再联系常营二子前天莫名其妙死掉这件事,他推测出对方一定得到过这么一枚金铢并花掉了,于是他上午先去找了常营二子前一晚上所去的青楼,轻轻松松便查到真相。
王七麟蹲在木百金跟前说道:“你不知道这个要命钱多厉害,是不是?”
木百金浑身哆嗦的像是筛糠一样,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说道:“官老爷,大人,草民、草民确实说谎了,其实第二天晚上发生的事都是小弟与我说的,草民那晚上害怕,没敢……”
“还要狡辩?”王七麟不耐的打断他的话,“你非要本官上刑才肯说实话吗?”
木百金叫道:“大人你没有证据!草民一介白丁,哪有本领驱鬼、哪有渠道得到买命钱?”
他这话一出口,忽然发现周围的人看自己的样子变了。
王七麟冲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本官什么时候说是你驱鬼来着?本官又是什么时候说是你拥有买命钱?最重要的是,本官什么时候提到过买命钱这三个字?”
“刚才本官与你说的可是——要命钱!”
常营厉喝道:“木头!幺儿真是你害死的?一切都是你的谋划?”
木百金脸上肌肉抽了抽,他回头看向常营想要吼叫,可是最终却颓然不语。
常营跪着冲到他跟前抓住他肩膀使劲摇晃起来,问道:“木头,是不是真的?”
木百金没有回答,他看向王七麟说道:“大人,我也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王七麟点点头。
木百金想了想,说道:“我这个故事也是差不多从十一年前开始的。”
我叫柏彪,我爹叫柏大海,他希望我能长得比老虎还强壮、性子比老虎还凶猛、以后比老虎还威风,于是给我起名为彪。
现在想来,我爹应当不是什么好人,好人或许会给孩子起名为彪,但又怎么会希望孩子会比老虎还凶猛、比老虎还威风呢?
然后十一年前的春天,官府忽然来人把我爹给抓走了,后来有当官的来传信,说我爹犯下大罪要被砍头。
但我大伯告诉我们说别怕,他有办法救我爹。
果然,那一年冬天,有一次下了大雪后他带着我爹回家了。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我爹被官府抓走了半年后忽然在我大伯陪伴下回来了,我家欢天喜地,我娘和我爷爷已经收拾好了家当,准备吃个饭就立马搬家。
可是一个长得又高大又吓人的汉子来了我家,他进门就说我爹已经被他砍了头,我爹求他不要说了,他却还是一遍遍的说。
他一遍又一遍的说,我爹开始哭,然后我爹头就掉了。
血喷出去那么远啊!我永远忘不了,我爹的头,就在我眼前掉了!他的血喷出去那么远!
然后一切就变了样。
我爹死了,我爷爷又害怕又伤心也死了。
我娘不知道去了哪里,那时候我大伯也不见了,我流落到街头成了个乞儿,好几次差点被人拐卖,幸亏我爹曾经教过我许多识别人贩子的法子,我也算机灵,逃过了这些劫难。
那时候我便想复仇,我天天想要找他报仇,我想守着他儿子的面砍了他的脑袋,让他们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是我知道我还没有这样的本领,我打听过消息,知道了那个让我爹掉了脑袋的人叫常营,是个管刽子手的官,压根不是我这样一个小乞丐能对付的了的。
于是我便跟随商队天南海北的走,我想学本事!
结果很巧,当我随着商队来到平阳府的时候我竟然又碰上了那个让我每次做梦都要痛恨他的人,见到他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拔刀要捅他!
可是这人已经忘记了我的样子。
或许他从未注意过我的样子。
他问我叫什么,我怕他怀疑我的身份,但我又不想放弃我的姓氏,于是我拆了一下,将柏拆成了木和白,我还是不放心,又把白改成了百。
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他从我口音听出我的祖籍,又看我可怜,竟然收我做了徒弟。
我知道报仇的机会来了,我知道朝夕相处,我一定能砍了他的头。
的确,机会出现了很多次,但每次事到临头我都会害怕,没办法,我爹给我起名起错了,我不是一头彪。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不再是要报仇的柏彪,而是手脚麻利会杀猪宰羊的木百金,我放弃了报仇。
可老天爷就是这么喜欢折磨苦难人,我想要报仇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无法报仇。
但就在我放弃报仇后,机会却来了:
五天前夜晚,断头鬼来敲门,我看到它第一眼就认出它的身份,当它给钱的时候我也知道它给的是买命钱,这些在我少年时流落江湖时候都听人说过,听人说的清清楚楚。
于是第一天夜里它拿走鸡头付钱的时候,我死活不肯收下它的钱,这样,我知道它肯定还会来。
第二天我把事情告诉了师傅,本想让师傅晚上来接买命钱,可是师傅粗莽,没有多想。
倒是幺弟听到后上了心,他晚上陪我一起来守夜。
果然,这鬼再次来了!
剩下的我不说了,大人先前已经说过了。幺弟看到他给了一枚金铢便贪心的留了下来,我哄骗他去将钱花掉。
第三天师傅终于回过味来,他亲自与我一起守夜,可我没想到他没有收买命钱,反而跟鬼扭打起来。
所以我本想害师傅,最终却害了幺弟。
总之,此事确实是我所为,我咎由自取,该怎么惩治就请大人来惩治,我任凭发落。
说完这一席话,柏彪冲常营跪下连连磕头:“砰砰砰!”
结结实实。
八喵倒吸一口喵气,这头磕的可比自己要实在多了!
常旺和其他弟子愤怒的要上来殴打柏彪,常营大吼道:“都停手!”
他很快收起怒气,意兴阑珊的看向柏彪:“木头,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想害我,唉,唉。”
叹气几声,他茫然的坐在了地上。
王七麟挥挥手道:“既然柏彪已经认罪,将他带去听天监。”
徐大拎着镣铐出来,常营颓然的冲他们下跪,嗫嚅道:“大人,大人开恩,这案子其实与木头这孩子没有太大关系。”
“他虽然想害我,但并没有害了我。幺儿的死他有些责任,却不是他害死的。这一切,都是命吧。”
他苦笑一声,一脸悲戚:“草民命不好,草民幺儿的命也不好,木头的命更算不上好,所以草民想叩请大人,对木头从轻发落。”
王七麟无语摇头,这常营脑子怎么想的?杀子之仇都能放过?
常营是生意人,很会猜人心思。
看到王七麟摇头便猜到他怎么想,苦笑道:“大人,我曾经是个刽子手,见过太多死人了。所以算了,算了。”
他说着摆摆手,苦笑两声又摇摇头。
精神已然有些不太正常。
王七麟大为怜悯,上去扶起他说道:“常掌柜的节哀,本官明白你的心意,此事自有计较,你先去负责你家幺儿的丧事吧,这案子我们听天监会处理好的。”
他挥挥手,一队人马跟着他返程。
耀武扬威。
徐大却很不开心,嘀咕道:“本来还以为能找到买命钱的背后主使人夯他一顿,结果屁都没有找到!”
王七麟指向被力士押着的柏彪说道:“谁跟你说屁都没找到?这不是找到了他吗?待会回去捶他。”
柏彪被他一指,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徐大不开心,道:“捶他做什么?没什么必要。”
王七麟笑道:“你还真被他的故事给骗过了?常营悲伤过度又头脑简单,他被骗过很正常,你好歹是个秀才,怎么也会被他编的故事骗到?”
徐大一愣:“什么意思?”
王七麟笑了笑没回答。
回到驿所后他直接开堂,游星和力士分站两旁怒视柏彪,柏彪一脸惊恐的叫道:“大人明鉴,小人没有骗你们!”
“嘘,别急着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王七麟站在他跟前温柔的说道,“几个问题你给我回答一下。”
他俯瞰柏彪,脑海中回忆着柏彪的故事与常营的故事,开始从中提取有用信息。
先前柏彪说过,他第二日与常营说来了断头鬼的事后,常营起初并没有多想。
第三日断头鬼再来,常营发现了鬼的身份去买祭品,这时候他在街头遇到了这个麻衣神相。
这个麻衣神相算出十一年前的事并告诉他说是十一年前的断头鬼上门索命了,所以他才将这断头鬼与柏大海进行联系。
此事过于巧合,王七麟推测所谓的‘神相’与此次买命钱相关,一切是个套。
这样他问出第一个问题:“你师傅前几天在街头碰到的麻衣神相是你们的人,他现在在哪里?”
不等柏彪回答,他又接着思索。
常营遇到麻衣神相是个圈套,那设下圈套的人显然想害死常营全家,而对常营抱有如此大敌意且和柏彪有关系的人会是谁?
他想到了柏彪的大伯、柏大海的哥哥,柏大江。
所以王七麟推测,真正在背后主导这一切的就是柏大江,这断头鬼是他御使的,买命钱肯定也与他有关。
柏彪说关于买命钱的见闻是他从江湖上听来的,这是谎言,因为买命钱与寻常钱铢没有区别,起码他和徐大没有看出区别所在。
那么,一个卤肉学徒怎么能在看到这金铢的时候就认出它是买命钱?
王七麟相信他认不出来,所以他之所以知道买命钱的真相是有人告诉他的,谁会将这样的秘密告诉他一个卤肉学徒并且还获得了他的相信?
只能是他的亲大伯!
于是他接着问:“第二,你大伯现在在何处?”
事情牵扯到柏大江,王七麟又分析出更多的东西。
常营曾经说柏大江在幽州当地有很大的势力,他与许多拐子帮派相关,甚至还拐走了常营的女儿。
当初柏大海被砍头,柏大江用秘术将他的脑袋给接了起来,谢蛤蟆说这叫鬼接头,是上古秘术,刑天祭恰好擅长。
接着他又想到武景湛的话,武景湛说刑天祭今年进入了平阳府。
分析到这里王七麟就推测出一个很有用的信息:柏大江与刑天祭有关!
甚至柏大海也可能与刑天祭有关,因为柏大海的死刑是听天监来监理的,柏彪还说,在他小时候柏大海给他讲过许多防范人贩子的经验。
寻常人家哪里知道许多防范人贩子的经验?
到了这里王七麟问出第三个问题:“柏彪,你是不是也进入了刑天祭?”
听着这一连串的话,柏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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