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和黄君子谈完了,天色也黑了。
冬季的天黑的总是格外早。
武第早早挂起了灯笼,王七麟等人踏着夜色走去,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串红灯笼。
徐大问道:“七爷,咱要不要把小黄的话告诉武氏?”
王七麟摇头道:“不着急,我只是一介铁尉,事情管的太多、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徐大想了想钦佩的说道:“七爷深思熟虑,说的对。”
王七麟微微一笑。
沉一不悦的说道:“七爷,你以后可不能当皇帝啊,你要是当了皇帝肯定是昏君。”
“息声,别乱说。”王七麟吓得蹦了蹦,“你怎么突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这话不能说!”
沉一不服气的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啊,实话也不能说?你看你太喜欢听好话,要是做了皇帝肯定是昏君,还是偏信奸佞的那种昏君!”
王七麟皱眉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只爱听好话了?我只是爱听徐爷说的话罢了。”
徐大搂着沉一肩膀说道:“佛祖曰,乱吃东西坏肚子,乱说话坏前程。大喷子,你今晚什么话都别说,明白吗?你今晚的任务就是低头猛吃东西,明白吗?”
沉一说道:“阿弥陀佛,佛祖没说过这话,再说喷僧只是说实话罢了。”
徐大道:“实话就能乱说吗?”
“为什么不能?”
“那你在花草苑被姑娘秃噜掉皮这个事是不是事实?我是不是可以四处去说?”
沉一微笑着说道:“喷僧今晚只吃喝,绝不会乱说话。”
王七麟满意的点点头,徐大真是他的好助手。
他想,如果自己真是皇帝,那一定提拔徐大做大内总管。
大冷的天,天武门弟子跟一柄柄钢枪似的矗立在门外,面色如铁,坚毅不屈。
王七麟看了很钦佩,说道:“马爷,你过来看看人家这弟子,咱听天监的纪律需要加强了,那些力士、游星很不像话,整天跟土耗子似的四处串流,问他们干什么就会说一句‘哦,我溜达’,丢人!”
马明道:“七爷放心,明天卑职就开始操练他们。”
徐大说道:“好好操,你看人家这些弟子,不光纪律性强,这精神面貌、这修为,呵,这位弟子的胸肌练的好。”
他上去要伸手,天武门年青一代大弟子武宝安苦笑着拦住他说道:“徐大人,这是本府的丫鬟。”
徐大尴尬了,道:“嘿,你说这天色怎么这么黑?大爷没看清原来这是一位姑娘。对不住,姑娘,刚才误会了,大爷可不是想要调戏你,真的对你不起。”
武景湛也在门口,看见他们后笑道:“七爷,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
王七麟向他抱拳,说道:“不醉不归。”
武景湛哈哈大笑,伸手拉着他的手往院子里走:“我父亲刚刚开启了一坛新醅佳酿,这等美酒最适合与至交友人小酌。七爷快快随我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与你痛饮一番了。”
武氏有初雪大宴亲朋的习俗,所以今晚到来客人挺多的,门前车水马龙。
这样看到武景湛热情招待王七麟的情景、听到这番话,他们纷纷凑在一起猜测王七麟的身份:
“这青年是谁?武府尉亲自出来迎接啊,难道是哪位皇族子弟?”
“看起来不像,或许是武氏的长辈?我听武府尉叫他七爷。”
武第的会客大厅规模庞大,但里面没有摆放桌椅,而是整整齐齐的陈列着一张张漆几,漆几全是檀木打造,仔细刷过了桐油,不知道流传多少年,反正已经起了包浆,所以打眼一看很有年代感。
漆几后头是同样材质的木榻,上面铺着厚实的毛皮。漆几之间还有屏风遮蔽,每一桌左右两端各有一位娇媚的侍女和一位机灵的小厮在接待,规格很高。
王七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他进去后有些惴惴,自己可能穿的太随意了。
漆几上放有温酒之器,全是银质壶身烧蓝珐琅彩,这东西简直是艺术品,六棱面有锦绣图案,釉质紧密均匀,气质高雅大方,酒气朦胧中,整个宴会厅的气质顿时起来了。
王七麟被招待去了上首,这里的漆几最大,长有十尺、宽有五尺,木榻上直接铺了虎皮。
见此他就摇头:“景爷,你给我个面子,我不在这一桌,我跟我兄弟们在一起。”
武景湛笑道:“七爷,这一桌都是咱们自己人,你到时候随意就好,还有令高堂,他们都在这一桌。”
王七麟无奈道:“景爷你千万别这样安排,我父母,唉,你让他们坐在这里,今晚别说吃喝了,我怕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紧张的晕过去。”
他的父母等人随后到来,如他所想的那样,一行人战战兢兢站在门口,手足失措。
王六巧小声问道:“爹,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王六五蹭了蹭鞋子说道:“这个先不管,都把脚上的泥给擦掉。”
然后一群人在门口蹭起鞋底。
武景湛哑然失笑,他明白了王七麟的意思,将一家人全引到了角落里。
这看起来有些不庄重,可对王六五等人来说是最好的安排,让他们在众人眼皮底子下吃饭很不现实,他们自知吃相粗鲁,这样压根不能放开手脚来吃喝。
王七麟带人坐在他们上首一桌,这样双方可以互相照顾。
很快屋子里坐进来百十号人,其中一多半穿着官服或者衣衫华丽,他们不是高官就是巨富。
王六五傻眼了,嘀咕道:“不是家宴吗?怎么来了这许多人?早知道这是人家场面事咱一家子就不来了。”
徐大说道:“老叔,这就是家宴,你看到这些人都是人家武氏的自己人!”
王六五惊呆了。
武夜阑、武俊德和几个年龄相仿的老者走来,屋子里的人纷纷站起与他们打招呼。
一名气质威严沉稳、面色红润的老者矜持的回礼,徐大看了看后低声道:“这宴席规格不低啊,他是武氏的族长、天武门门主武懿德,修为很高,后天巅峰。”
武夜阑扭头看到他们,直接兴冲冲的走了过来问道:“王兄弟,你身边那位道长呢?”
王七麟道:“谢道长有什么是要查询,上次在烂陀寺对付了刘博和毕月乌后他便告假远行了。”
谢蛤蟆去追噎书了,这放羊的老头说是帮他忙一起对付刘博,结果他很奸猾,吃饱喝足抹嘴跑了,还把周愈和考生们也带走了。
武夜阑很失望:“那老道士一看就是个能喝的样子,我还想今晚能跟他拼酒试试!”
沉一傲然道:“阿弥陀佛,施主想要找人拼酒?”
徐大咳嗽一声。
沉一想起他的叮嘱,只好闭上嘴巴。
武夜阑已经注意到他们,伸手抓住两人肩膀往外拖:“你俩看起来也是个能喝的样,今晚咱们一起来拼酒!”
武懿德应和了一下众人,接着便在武翰林和武景湛父子陪伴下走向王七麟。
王七麟起身主动行晚辈礼,武懿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就是王大人了?翰林每次见老夫都要提起你,对你是赞不绝口,说我武氏年轻一辈八百人,却无一人能望你项背。”
“武大人抬爱了。”王七麟赶忙说道,“晚辈江湖末学,哪能与武氏的青年才俊们相媲美?”
武懿德又勉励他两句,然后走向王六五夫妇身边见礼。
能看出武氏对王七麟的看重,武懿德对王六五夫妇很客气,先询问他们能否适应平阳府的气候和饮食:“平阳府的冬天冷啊,您二位可得小心身体。”
王六五很激动的说道:“大兄弟你别担心,老哥我一辈子在地里刨食,身子骨结实着呢,要不是这城里没有兔子,就今天这么大的雪我肯定得去逮俩兔子给你们捎来做礼物。”
武懿德和身边的人纷纷笑了起来,他问道:“老哥身子骨确实可以,您贵庚?”
王六五说道:“我今年四十九了,今年一过就年过半百喽,老弟你呢?”
武懿德沉默下来,旁边的武景湛低声道:“我大爷爷今年七十五……”
这事怪不了王六五,武懿德须发皆黑、面色红润,从额头到下巴没有一点皱纹,说他四十多岁也有人信。
而王六五呢?他为了喂饱一家近十口人的嘴巴,风吹日晒、雨打雪冻的满脸沧桑,说他面相有七十岁真不算夸张——他的头发胡须已经找不到几根纯黑的了。
武懿德掩面而去,他回到主位,这场酒宴就要准备开始了。
平阳府菜系简单粗糙,武氏的除雪宴席吃的是老汤炖肉,不过肉的花样多:牛羊猪三肉必不可少,鸡鸭鱼肉也有,另外还有兔肉、鹿肉、大雁肉乃至熊肉等。
酒席过半,武景湛过来找王七麟,带着他去主位敬酒:“你是贵宾,所以等你给我家长辈敬过酒后,你与你父亲就要留在主位,到时候我们武氏的外系亲朋要来给你们敬酒,好与你认识一番。”
王七麟明白武氏这是要把他介绍给平阳府的权贵,这是好事,甚至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武景湛道:“另外今晚找你来参加家宴还有一回事,便是想告知你一件事,我父亲准备将府衙一分为二,分给你们听天监驿所一部分来办公,你们现在那驿所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王七麟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道:“景爷,你们这对我也太好了吧?我不敢答应。”
无事献殷勤。
武景湛低声道:“这都是你自己争取的,现在我们武氏欠你非常大的一份人情,你或许不知道,我父亲明日要启程去往长安,并郡郡守的位子又空出来了,我武氏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位子!”
王七麟迟疑的说道:“那我祝你们马到成功。”
武景湛笑道:“你不看好我们武氏,是吗?”
不等王七麟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道:“朝廷绝不想将并郡交到我们武氏手中,但是我们这次志在必得。刘博有把柄在我们手中,连续两任郡守更换,并郡官场和民间都很不稳定,所以我们武氏迎来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无论如何都会抓住这机会!”
王七麟想了想,说道:“武氏对我很好,那我应当投桃报李,或许我可以帮你们再创造一些功绩。”
武景湛欣慰的笑道:“我们正好需要你的帮忙,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刑天祭吗?他们冬季最是活跃,我想由你挂帅来办了他们!”
王七麟道:“好,另外我还可以在擒拿前朝反贼方面给予帮助,不过你们得把顺着烂陀寺摸到的那群反贼给放掉,他们是我的暗线。”
武景湛痛快的说道:“没问题,可是你确定你想靠他们来对付前朝余孽?”
他犹豫了一下,道:“现在我喝的有点多,说话有些直,若有麻烦,七爷莫要怪罪。”
“你那条暗线不太靠谱,那个黄君子好像有点傻眉楞眼的。”
王七麟能说什么?
“他是喜欢装傻充愣罢了。”
其实他也觉得黄君子傻里傻气的。
“你们两个人在嘀咕什么?还不快来喝酒?”武翰林大笑着招手,“正所谓饮温酒而攀谈,品佳酿著远情,冬夜有酒,当渴醉沉酣,来来来,王大人,满上!”
王七麟举起酒樽,酣畅淋漓的一饮而尽。
武翰林毫无架子,同样跟着喝下一杯。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里就有数了,主人家亲自跟陪一杯,这个年轻人了不得。
武翰林可不光喝了杯中酒,他还笑眯眯的问道:“王大人迄今未婚,据说还没有与人定亲,是吗?”
王七麟心里生出不好的猜测,硬着头皮说道:“不错,但是……”
“我武氏多巾帼,不知王大人——哎呀!”武翰林端起一碗羊汤要喝,结果瓷碗忽然碎裂,滚烫的羊汤撒了他一身。
旁边伺候的丫鬟急忙过来给他擦拭身上汤汁,武懿德猛然站起警惕的环视四周。
但是没有发现。
武翰林随后便离开了宴席,武懿德看出先前瓷碗碎的不正常,他猜测有人暗地里想给武翰林动手脚,所以就让他先行离席,以免出现点意外耽误明天的行程。
武氏一场家宴,王七麟在平阳府算是扬名了,全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他有大能量,连武氏的核心人员都得好声好气的招徕他。
听天监在平阳府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大清早便有人来到驿所等候,说是遇到了诡案。
王七麟踏雪走出来,看到来人有些眼熟,他稍微一回忆便记起来人的身份:“这不是武新知员外吗?您怎么亲自来我们驿所?有什么事遣家丁说一声便是。”
武新知年近五十、高大肥胖,他是天枢镇一名地主,家里有好几条街道,所属房屋上百间,身家在平阳府颇为丰厚。
他笑呵呵的抱拳行礼,道:“王大人好生客气,是在下来的太早打扰了大人您的歇息,在下无以为歉,只能带一点早餐给王大人和诸位大人行个歉礼,还望王大人莫要介意。”
双方客气一番,武新知提到了正题:“在下早早到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有诡事要来告知于大人,还请大人帮忙处理一二。”
“请讲。”
“王大人您或许不知道,在下在天枢镇有几座宅子,全靠给宅子收租来过活。其中有一座宅子租给了三位父子,他们三人是燕赵大地迁来的外人,以做卤肉、卤下水为生……”
“常营?”
武新知一愣,问道:“常老倌来找你报过案了?那老倌脾气硬邦邦,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在下还以为他没有来报案呢。”
王七麟摇头道:“他没有来报过案,但有人昨天跟我提起过这事,只是他知道的不多,所以我不太了解这案情。”
武新知道:“在下其实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有鬼上了他家的店,本来我听说这事后还不是很在意,可是昨天发生了人命官司,我想这都死人了,肯定得报官呀。这样正好昨晚认识了王大人,今天就过来请王大人行个方便。”
王七麟道:“闹出人命了?速速带我过去。”
徐大说道:“七爷,你现在是铁尉,不能再事事冲锋向前了,这种小案子你交给我们,我们就能给你办了。”
王七麟摆摆手说道:“你说的对,但如果我手头上有其他要紧的事,那这案子就给你们办,现在没有什么事,我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常家卤肉铺子在平阳府颇有名气,他们家的卤肉和卤下水味道香、价格实惠,所以生意很好,这也是他们能在天枢镇租的下一座整院的缘故。
常营来到天枢镇已经十多年了,他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来的,大儿子二十岁,去年娶了媳妇,今年有了孩子;小儿子今年十六岁,另外他店铺里还有五个帮工。
当然名义上是帮工,这些人其实都是他的弟子,是跟着他来学做卤肉的。
王七麟跟随武新知走到店铺门口,抬头一看门口一条旗杆,上面一面红色大旗,旗子一面写着‘肉’一面写着‘酒’,很简单、很粗犷。
尽管冬季天冷气味不活跃,可是走在卤肉铺前的街道上还是能嗅到一股诱人的卤菜香气。
徐大摸出了一摞油纸,他做好了大采购的准备。
卤肉铺大门紧闭,武新知去敲门,可是不管他怎么说话房子里面都没有人回声。
王七麟担心出事,对徐大点了点头。
徐大抬起脚踹了上去。
门开了。
大门后头就是个院子,院子分成几个区,有的放着屠宰架、有的放着水缸、有的晒着风干肉和肉香肠。
听到大门被踹声音,有几个青年小心翼翼的推开厢房窗户往外看。
王七麟进门后皱了皱眉头,道:“好浓的阴气。”
徐大说道:“很正常,这个卤肉铺子还宰杀牲口,平时应当经常会用猪头鱼肉来祭祀来往鬼神,这样有鬼经过就会停留下来接受一番供奉,导致院子里阴气比较重。”
王七麟点点头道:“谁是主人家?出来一下。”
主屋开门,一个身材敦厚的青年快步走了出来下跪说道:“草民常旺见过诸位大人、见过武员外。”
武新知倒是一副为人和气的样子,他扶起常旺说道:“大侄子,你爹呢?你爹怎么没有出来?”
常旺苦笑道:“请大人们恕罪,我爹这两日害了风寒,他起病很急,所以不能出来见礼。”
王七麟说道:“带我们进去看看。”
常旺迟疑,他说道:“大人明鉴,我请大夫来看过,大夫说我爹这风寒症起的猛烈,怕是会传染人。”
王七麟道:“本官略懂岐黄之术,你勿要多言,带我们进去看看。”
常旺一看挡不住了,只好推开门请他们进屋。
屋门一开,一股浓烈的香灰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正中是一座棺材,棺材前有火盆,火盆里依然余烟袅袅。
王七麟看向常旺:“这是谁没了?”
常旺皱巴着眉头露出悲苦之色,道:“我二弟,我二弟没了。”
徐大很端正的去上了三炷香。
他发骚是分场合的,不该骚的场合从来都很正经。
中间屋子里头是香火烟气,左边卧房里头却是药味绵绵。
王七麟进屋看去,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汉子躺在床上,他像是陷入沉睡中,面色红润、嘴唇干裂。
徐大看了一眼就说道:“这是有内火啊,他需要泄泻火,这两天他在屋子里撒的尿,是吧?”
常旺惊奇的问道:“大人怎么知道的?”
徐大翻了个白眼道:“这两天大雪,你爹这个样子怎么出去上茅房?而且大爷眼睛又不瞎,这炕下的鞋洞里头不是有个尿壶吗?最重要的是大爷闻见尿骚味了。”
常旺尴尬,连连告罪。
徐大摇头道:“你爹这两天是不是尿黄?”
常旺点头道:“是的。”
“黄就对了,他就是心里头有火。”
常旺期盼的问道:“大人可是也懂医术?那我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服药?我请大夫给他看过病,可是吃了两天药也不见好。”
王七麟摇摇头说道:“你找大夫是找错人了,就应该早点来找我们听天监,你爹这不是风寒,他这是被鬼缠住了。”
常旺眼神当场就直了:“我我爹被鬼给缠住了?”
王七麟道:“不错,把你们家里这几天碰上的诡事给我说说。”
常旺快速的扫了炕上的父亲一眼,讪笑道:“大人您误会了,我们家哪里遇上了什么诡事?”
武新知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气急败坏的说道:“呔,常旺你好大的胆子!你家遇上诡事,我把听天监的官老爷请来给你们驱鬼,你们竟然不老实说话,还想隐瞒什么吗?”
常旺委屈又无奈,连连点头哈腰但就是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新知大怒,他撕扯常旺的衣服叫道:“你们租我家宅子,然后不知道乱搞什么,给我把宅子搞成了凶宅,你们说,这事怎么办?你们怎么给我赔偿?”
王七麟没理他们,他一直在看炕上的常营,就像打量一个睡美人。
目光很耐人寻味。
武新知向他告罪:“王大人,在下对不住您了,把您请来想好心好意救这常氏一家人,但可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既然不领您的情,不如就让他们一家全暴毙在这里!”
王七麟指了指常旺道:“你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
常旺迟疑了一下,武新知气的挥手要打他。
这时候门口响起一个声音,道:“大人,您若是想知道什么问小人即可,小人经历了一切,对此事清清楚楚。”
“您和武员外莫要为难阿旺大哥,阿旺大哥刚有了孩子,最近一直在忙活孩子的事,所以他确实不了解店铺的事宜。”
王七麟走出去拉开门,一名体态魁梧的青年在目光炯炯的看他。
“你是谁?”
青年抱拳行礼说道:“小人名叫木百金,乃是常师傅的大弟子,跟随师父已经有六年时间。”
王七麟点点头道:“那你把你知道的事说说。”
木百金抱拳道:“遵命,事情得从五天前说起。”
“先教大人知道,我们常氏的卤味和下水在城里颇有名气,每日生意都很好,所以常师傅与我们兄弟都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然后生意一直持续到晚上才能结束。”
“现在入了冬天色黑得早,生意结束的早,我们往往在日落后一个时辰内就关掉店铺。”
“可是五天前午夜,忽然有人拍我家店铺大门……”
木百金是常营的大弟子,他与常营是同乡,但父亲意外去世、母亲改嫁,他小小年纪就外出开始给人做工过活。
偶然情况下,六年前他跟随一个运货车队来了平阳府,遇上了常营,常营从他口中听到乡音分外亲切,又得知他没了爹娘自己困苦求生,于是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他做了徒弟和帮工。
常营是厚道人,这点包大和武新知都与王七麟说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家遇到诡事后武新知愿意帮忙去请听天监上门来处理。
放到木百金身上也能看出这点,常营对徒弟们尽心尽力,不像一些师傅一样斤斤计较、藏藏掖掖,他不光尽心尽力传授徒弟们做卤肉的本事,还把他们喂的高大壮实。
所以常氏的弟子干活兢兢业业,没人偷奸耍滑。
这种情况下木百金作为大弟子更得仔细认真,他选了隔着前厢房店铺最近的一处屋子做卧房,目的是巍了店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好能第一时间知晓。
这样五天前午夜,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木百金第一个听到并出了门。
那天晚上大雪已经开始酝酿了,天气阴沉、寒风阵阵,按理说这种天谁都不乐意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可木百金知道,午夜还来买卤肉卤下水的多数是醉汉。
醉汉们的生意必须得做,否则他们会一直敲门,直到把全家上下都折腾起来才肯善罢甘休。
于是木百金听到拍门声后就赶紧去开了门,“当时门一开很冷,一阵风直接进来了,吹的我直打哆嗦。古怪的是,吹进来的风里却没有酒气,这竟然不是个酒鬼!”
“更古怪的是,他敲开门却不进来,而是在门口问我们——有没有鸡头?”
徐大打断他的话问道:“等等……”
“别管他你继续说。”王七麟赶紧对木百金说道。
徐大怏怏不乐。
一颗心在骚动……
木百金说道:“我们店里哪有鸡头?于是我就跟他说没有,但是他不管我的话,就一遍又一遍的问有没有鸡头。”
“我看他精神似乎不太正常,有些害怕,这样店里虽然没有卤鸡头,却有平时杀鸡剩下的鸡头,我便拿了一个给他,结果他还真给了我钱,然后带上鸡头离开了。”
王七麟问道:“那你看清他样子了吗?”
木百金摇头道:“看不清,他穿了件大棉衣,脑袋用毛巾围了起来,而且他没有进门,是站在门外阴影里与我说的话。”
“继续。”王七麟点点头。
木百金说道:“第二天一切如常,但到了午夜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我去打开门,又是那人出现在门口,他这次问我有没有羊头。”
“店里倒是有卤羊头,于是我便卖给他一颗卤羊头。”
“这样连续两天夜里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个人,我心里开始打鼓,第三天便把此事报给了我师傅。”
“第三天夜里我师傅带我守候在店铺里,果然,到了午夜敲门声再起!那个怪人又来了,这次他到来后要一个猪头!”
“店里有卤猪头,我们又卖给了他——哦,这天夜里看到那个人后,我师傅曾经厉声问他是谁、买这些牲口的头用来做什么,但是他不回答,只是一句一句的反复问‘有没有猪头’。”
“我师傅生气之下上去与他撕扯来着,后来不知道我师傅看见了什么,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回来,让我挑了一个大猪头给他。”
“再转过一日也就是前天晚上,那人再度到来,这次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师傅不让我再与他在一起,他自己等候在店铺里,准备了一些纸钱纸人、香烛之类的东西。”
“再后来就是昨天……”
说到这里,木百金的声调变得低沉起来,“昨天,唉,本来没什么事情,后来小弟去勾栏院的事被我师傅知道了,我师傅发火骂他,骂着骂着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他的脑袋便掉落下来!”
常旺蹲下捂着脸哭了起来。
王七麟道:“出了人命,没人报官?”
木百金激动的说道:“我想去报官,我们哥几个都想报官。其实早在那个邪祟上门来买猪头的时候我就要报官,可是师傅却不许,他说这事由他来处理,不许我们插手!”
王七麟道:“你们处理不了,这东西已经开始杀人了。”
徐大说道:“这个东西来了就要买鸡头买羊头买猪头,他是不是没有头,所以来给自己买个头?你看他买的头从个头上来说是越来越大,是不是他买了头回去试探后发现不合适,第二天就来换一个?”
王七麟沉声道:“不必猜测,问问常营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走进卧房里说道:“行了,别装睡了,起来吧。”
常营不动弹,呼吸声均匀,像是依然酣睡。
王七麟拉开被褥,他被褥下的双手紧握在一起……
刚才木百金的话肯定让他想到了过去几天的事和昨天幼子的死亡,这刺激到了他。
王七麟冷漠的说道:“你若是一心求死,那你就当着那讨命鬼自尽,冤有头债有主,它是来找你的,对吗?”
“不过你死了后你的家人也不会安宁,它摆明冲你一家来的,已经害死了你小儿子,接下来是你的大儿子、你的儿媳和孙儿,另外还有你的弟子,到时候一家人倒是齐齐整整一起上黄泉路。”
徐大点头道:“你们一起上黄泉路不会孤单,可以热热闹闹的,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木百金和簇拥在屋子外的几个弟子听到这话懵了。
常营眼角流出泪水,他终于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大人恕罪,草民罪该万死,竟然妄图糊弄您。”
王七麟毫不客气的说道:“别废话了,直接说正事吧,你以前做了什么亏心事,以至于惹鬼上门?”
前后有包大、武新知等人来找他问过此事,他却始终闭口不言。
直到昨天死了儿子都不选择报官,甚至听天监要来上门帮忙了他还装病欺瞒,由这些事来看常营过去犯下的事应该很严重。
看到父亲起身,常旺冲上去跪下叫道:“爹,武员外和听天监的官老爷都来了,咱家碰上什么事您与他们说实话吧,您一生正直善良,我从小到大就没记得您做过什么亏心事,我也不信您做过亏心事!”
常营流着泪说道:“大旺你起来,前几天是爹糊涂,爹一心想自己揽住这事,没想到把你弟弟害死了。爹不能再糊涂下去,不能再害了你们一家子,现在我就把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他抹了把眼泪看向王七麟,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大人,这事得从十一年前说起了,那也是一个冬天,也是一场大雪之后的事……”
我叫常营,祖居幽州,家里连续三代都是刽子手,我在来到平阳府之前也是一名刽子手。
刽子手这个活不好听,可确实是个好活,因为它吃的是官家饭,不管灾年荒月都能吃一碗稳定踏实的饱饭。
而且,少有人知,刽子手还是个能赚外快的活。
大家伙都知道,我们刽子手负责给人砍头。
可大家伙不知道,这砍头是有窍门的,费点心一刀能砍下头来,不上心可以十刀八刀都砍不掉人的脑袋。
对于死刑犯来说,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们所求的就是死的痛快、死的没有痛苦。
这样一些死刑犯家属就会在亲人临刑前偷偷来找我们刽子手,有钱的给我们塞俩钱,没钱的给我们塞点粮食酒肉,总之他们就一个要求,让我们费点心快点送他们亲人上路,免得亲人遭罪。
其实人临死前怨气很大,我们刽子手不敢无缘无故的拖延时辰折腾犯人,能一刀斩首都要一刀斩首。
只是有些人犯下的事太恶,天道都看不下去,那时候我们刽子手下刀总是下不准,会让人在临死前遭遇许多苦楚。
这事不是我狡辩,我就遇到过这么一茬子事,那次我要斩一个人贩子。这人贩子专门拐卖小闺女。
他为人就很恶,每次拐到小闺女都要自己先糟蹋一通,然后逼着小闺女做暗娼给他赚钱,等到染了花柳病再卖去山野里给娶不上媳妇的穷汉子。
这种小闺女嫁出去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活活打死,因为这些穷汉子好不容易攒几个钱想买个媳妇传宗接代,却发现买来的媳妇不但不能生孩子,还传染给自己花柳病,你说他们能给小媳妇一个好吗?
这个人贩子被判了磔刑,由我来给他砍头。当时他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然后我瞄准他脖子下刀。
可是第一刀下去竟然劈在他肩膀上,给他劈掉了半片膀子!我又来第二刀,这一次我特意瞄着他脖子下得刀,结果呢?这人疼的抽搐,我一刀上去又劈在他另一侧膀子上了!
连续两刀没劈死人,反而劈掉两条手臂,这事有点邪门了,于是我喝了酒冲他说让他别动弹,越动弹越遭罪。
这次我瞄准了下刀,他没动弹,可我一刀上去竟然劈掉了他半个脑壳!
脑浆子当时都冒出来了,他却没有死!
我接着下刀,这次是把人给摁在了个木架子上,我贴着木架子下刀就能断他脑袋。
你们猜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一刀正中他脖子,可是刀刃刚才砍他脑壳竟然垭口了!
最后,我足足砍了九刀才砍掉了这人的脑袋。
我为什么要说这件事呢?因为这事很重要,我当时砍的这是个大恶人,上头官老爷非常愤恨他的行径,所以他误会我是故意折磨他九刀才送他上路,官老爷说我技术好,砍头刀能砍人九刀都不死,这是大本事。
就这样,我糊里糊涂的做了我们城里刽子手的统领,竟然升成了一个小官。
我做了这小官后权力就大了一些,然后十一年前的冬天,有个大人物找上门来给我十个金铢的巨资,想让我在后头一次行刑中网开一面,给他一个堂弟留条活路。
怎么留一条活路呢?
他会提前给我一个脑袋让我藏在身上,到时候我给他堂弟砍头的时候就贴他亲戚膀子劈下,这样血也有了、头也有了,人到时候栽倒在地,他再买通拖尸的衙役,这事就完活了。
天老爷明鉴、听天监大老爷明鉴,我没干过这活,我也不想干。
钱财虽然动人心,但这是要命钱呀,我不敢拿。
但我得罪不起来找我的大人物,而且他还帮过我,救过我的命,于是犹豫之后我决定接下这狸猫换太子的活!
可是!
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行刑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那雪比不上这两天的雪也差不离,充当刑场的乱葬岗一片洁白,本来那里地上应该长满枯草的,人头扔进杂草里、血喷进杂草堆里,这样可以掩饰一下。
乱糟糟的枯草被平整的雪地给埋了起来,这下子我没辙了,我还怎么去掩饰呢?
监刑官又不瞎,雪地里砍掉一个人的脑袋跟在他肩膀上砍一刀扔掉个脑袋能一样吗?脑袋砍掉喷出去的血至少有三尺长,这能瞒住吗?
更糟糕的是,那天还换了个监刑官!
哦,看到大人们的官服我想起来了,当时换来的监刑官就是您的同僚,他也穿了一件这样的黑袍子。
无奈之下,我只好临时改了主意,换了一把快刀,给那人来了个痛快。
当时为了掩饰这个事,那大人物把他的堂弟行刑地给选在乱葬岗的一处山沟沟旁,他让我挥刀后扔出人头然后把他堂弟一脚踹下山沟沟里,这样监刑官一般不会亲自下去查看情况。
我一刀砍下了那人的头,那人一头栽进了山沟沟里,然后听天监的监刑官过来瞅了一眼,点点头夸我手艺好就走了。
事情发生我很害怕,也满怀歉意,就带上那十个金铢想给大人物送回去。结果大人物不在家,去了他那堂弟也就是死刑犯家里。
我心里惴惴不安,猜测大人物知道结果后去安慰他的家里人了,于是一路打听去了他的堂弟家,想把钱还给他。
结果把我吓得差点尿裤子的事发生了:明明被我砍了头的死刑犯却安然无恙出现在家里!
他见了我就磕头,领着妻子儿子跪谢我的饶命之恩。
但我哪里敢受这一拜?我惊恐的掏出钱来扔给他们并说出实情,那大人物脸色一沉说我胡扯,我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的话,就把前前后后的事实实在在的说了出来。
一家人慌张了,大人物说我喝醉了瞎胡说,死刑犯让我滚蛋。
我大为惊恐,又把刑场的事仔细说了一遍,还说了监刑官去看过他尸首的事。
就这样,死刑犯哭了起来,流下血泪,他向我说、向我说:
“兄弟,我没有得罪过你,你何必非得苦苦相逼?你为何三番两次说出我已经掉了脑袋这事呢?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度过残生不行吗?为何要逼死我?!”
说完之后,他的头便掉落下来!
血喷出来三尺远,一直喷到我跟前……
我定睛看去!
他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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