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回来了。”天牢中,定王带着枷锁,看向陈扶风,眼中有愤怒,也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凄然。

       一朝王爷,一朝重犯。

       富贵尊荣,毁于旦夕之内。

       是非善恶,本在一念之间。

       “难怪,黎王这一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利得很。”定王嗤笑,“要是没有你,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黎王了。”

       “你错了。”陈扶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得民心者得天下,就算没有我,天下也不可能是你的。”

       陈扶风自己,也体会过画地为牢的滋味,他倒是有些理解,定王话里的怨恨与不甘。

       看着陈扶昱如此执迷不悟,陈扶风撇了撇嘴,冷笑一声,大哥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当日庆元帝私下召见他的时候,都没提过一句要放陈扶昱一马,大哥果然心软,还念着兄弟之情。

       黎王和定王在朝堂上,一直是针尖麦芒的设定,黎王自知,自己说的话,定王绝对听不进去,所以让平王来天牢里劝劝他。

       从小,陈扶风和陈扶昱就不对付。

       陈扶风答应了,也不是真的想来劝定王,只是有些事,定王或许知道,他要问清楚。

       “琼保到底是什么人。”陈扶风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烦,直截了当的说。

       制伏叛军之后,交由御林军收押,陈扶风发现少了个人,琼保不在。

       肯定是发现风向不对,撇下定王,自己出逃了。

       在太师府盯梢的人告诉陈扶风,这些天没见到太师府有人出来,他们觉得不对劲,翻墙进去看的时候,太师府已经空无一人。

       “不知道。”陈扶昱嘲弄的说,“就算我知道,你也不会因此放过我。”

       夏青云的事情,是陈扶昱挑起来的。

       琼保提醒过定王,陈扶风受教于夏府,必定会因为夏府的事情记恨他,留着是个祸患,最好除掉陈扶风。定王原本深以为然,陈扶风去了青越观,他一直派人盯着,找机会下手。但后来,定王在朝堂上春风得意,逐渐淡忘了此事。

       一步之错,满盘皆输。

       “他替你做了这么多恶事,害了这么多人。”陈扶风咬牙切齿道,“你有今日的下场,也是拜他所赐。还要维护他吗?”

       “不,我反而挺感激他的。”陈扶昱叹了口气,“四弟啊。我挺好奇的,你小时候没少受人冷眼,就不觉得委屈吗?”

       陈扶风第一次听到定王称自己弟弟。

       “哪能什么好事都让你摊上。一些东西,命里本就没有,不是为非作歹、冤枉好人的理由。”陈扶风明白了,原来是滋生的怨气,日积月累,蒙蔽了定王的内心。

       “你们不会懂的。黎王是嫡长子,父皇对他寄予厚望,你又被那么多人关心着。”陈扶昱数落着自己的兄弟们,“可我什么都没有。要不是琼保,我现在还是一个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的王爷。”陈扶昱转过身,背对着陈扶风,他透过一方小窗看向外面广袤的苍穹,“我死之前,能在史册上留下点什么,罪大恶极也好,被人责骂也好,我不后悔。”

       “你真是无可救药。”陈扶风拿他没办法,“为了你一己私心,定王府所有的人都要陪你去死。”

       “黎王不会的。”定王清楚,只要自己死了,黎王绝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可是做好人就有好报了吗?夏青云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夏将军义薄云天、舍身成仁,你不配提这个名字。”陈扶风真想在将军墓前,亲手杀了他。

       “琼保和东海二皇子有联系,你们可以去找找。”罢了,陈扶昱想着,自己好歹来世上走了一遭,临了做点好事吧,回头到了阎王殿,说不定能少受些折磨。

       “算你有良心。”陈扶风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陈扶风待烦了,提步欲走。

       定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四弟,当年指正夏青云的那个人,确实是从五部逃出来的。”陈扶昱冷声道,“你心里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他做过什么,你真的清楚吗。”

       “清者自清。”陈扶风没有停下脚步,“心正则明。”

       最坚固的信任,不是尽数找出全部的事实去反驳造谣者,而是听遍所有的杂音后,依然觉得,只要是这个人,别人就不会相信。

       看着陈扶风转身离去的背影,陈扶昱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想喊住陈扶风,喉咙却被人攫制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皇城中,御林军清理着现场,在火把的照映下,夜幕如同白昼。

       陈扶风避开众人视线,悄悄出了宫。

       远处的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天,快亮了。

       黎王和福寿在一旁陪着,庆元帝含笑离去,没能看到清晨的曙光。

       天正二十八年,庆元帝驾崩。

       后代史学家对这个擎渊的第七位皇帝,评价褒贬不一。

       他在位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攻打周边各国,扩宽了疆土,增强了兵力,却一度使边境的百姓怨声载道。他优柔寡断,任用小人,朝堂趋炎附势之风盛行。在大将军死谏、群臣联名上书之后,庆元帝才逐渐致力于百姓安居乐业。在位的最后几年里,庆元帝缠绵病榻,擎渊国初现颓势。

       ......

       时间还早,陈扶风一个人走在街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这是他回都后,第一次来这条街。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概是书里才有的景象。

       刚才听了定王的一番话,陈扶风不禁想,要是当年,姑姑不把他从宫里接出来,他说不定会是另一个定王。

       不知不觉,陈扶风走到夏府门前。他抬了抬门锁,落下厚厚一层灰尘。右手做了个叩门的动作,好像敲下去,真的会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一样。

       他似乎听到里面传来蕖儿的笑声,夏夫人教夏芙蕖的读书声,夏将军,师父,程大人的交谈声。

       好像大家都还在一样。

       陈扶风站了良久,提起轻功,翻墙进去。

       院子里面杂草丛生,墙漆剥落了一些,依稀能看到从前的影子,陈扶风走到后院,有很多小虫在草间齐鸣。

       只是这次,没有人拿冬哥吓唬他了。

       陈扶风看了一圈,宅院里的东西几乎都还在,他们那时应该走得很急,许多东西没带上。

       百年将府,沉睡在繁华都城的一隅,冷艳旁观着,外面无休无止的利欲熏心。

       夏芙蕖的窗户是打开了,陈扶风扒上去,拿起她书桌上,已经破了几个洞的纸鸢。

       陈扶风还没去白云山之前,每年春天,他们都去城外的草地上放纸鸢。

       “蕖儿,要不然,我也在身上栓根绳子吧。”陈扶风的纸鸢,总是不如夏芙蕖那个飞得高,飞得远,“就像这纸鸢一样,你牵着绳子,无论我去哪儿,你都能跟着了。”

       “不用。”夏芙蕖漫不经心的说,“拽绳子那么累,我就在原地等你回来找我好了。”

       蕖儿答应过,要等自己回来。可是他回来了,她却不见了。

       陈扶风趴在夏府的凉亭里,手边放着纸鸢,几天几夜没合眼,他沉沉睡了过去,没有听到宫中报丧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