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贫贱奴隶冻死骨
夜里,将军府大门的两盏灯笼洒下光辉,一左一右两座大石狮子,被灯火照得一半明暖一半清寒。
西厢。
从乱山回来后,秦逸可发觉自己又回归了无聊生活,每日早早便钻进被窝。屋外天已黑尽,偶能看到巡逻侍卫走过的零星光亮,听到街道上传来的打更声音。
屋内亮着一盏油灯。
睡觉不熄灯是赵原的习惯,起初几日秦逸可半夜醒来把灯吹熄,心想他已经睡着,熄灯也没关系吧。没过多久就在睡梦中听到赵原喊自己,好似要确定旁边有人,他才能安心。
有时秦逸可被喊得烦了,就骂:“你要是害怕,就自己起来点灯,不要再喊我,跟个幽魂似的!”
这晚赵原坐在书案前,就着油灯看书。
“还不睡吗?”秦逸可披着大衣从屏风后走出。
“打扰到你了吗?”赵原问。
“没,我只是有点饿。”秦逸可边说边走到桌前,左手拿着一块枣糕吃,右手端着盛糕点的小碟,坐到赵原旁边,“你吃吗?”
“嗯,给我一个。”他张开嘴,手里还拿着书和笔。
她顺手掰下一块点心丢他嘴里:“真懒。”
赵原一边嚼着食物,一边神情专注地查书,在纸上做记录。腰背笔直,眸光掩映灯火,跟学堂里的乖乖学生一个模样。
“你在看什么?”秦逸可好奇地凑着脑袋。
“我在查奴隶制度的起源。”赵原道,“据记载,数百年前各个部族之间已有贩卖奴隶的行为,那时弱者为奴;后来,北舟、南盛、西末、西柔、东祁五族立国,是以异族为奴之端始;而后北舟统一中州,奴御其他族群;至如今北舟灭,统一再次被打破,末、盛两国分立西东,而归顺盛国的东祁,便沦作奴籍。”
“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秘闻,还用查书吗?”
“我之前生了场病,现在很多事情都记不清,需要重新去了解。”赵原道,“而且我查书,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破除奴隶制度,让每一个人,都受到公平对待。”
“破除奴隶制度?”秦逸可第一次听到这么大胆的设想。五国混战已久,异族为奴的制度,实乃因积怨而生。虽然她也认为冤冤相报何时了,五国应该和平共处,但破除数百年根深蒂固的制度,没想过也不敢想。
赵原放下笔,一张五国的历史关系图勾勒成形:“可惜爹是武将,书房里大多是兵书,只找到这几本有关奴隶的记载,都是些基本信息,没什么用处。”
“人人都能被公平对待,如果能够办到,固然是好。”秦逸可道,“我有两个师弟,他们是东祁人,虽已成为我剑宗弟子,却被同门师兄弟欺负打骂。我教训过为首的几个师弟,毫不起作用。人的想法一旦固定,真的很难更改。”
赵原认同:“此事需从长计议。”
“那我帮你。”秦逸可眨着大眼睛。
女人明亮的双眸给了他信心和支持,赵原展颜笑道:“多谢娘子。”
秦逸可赶忙撇清关系:“我又不是帮你,我是帮大黑小黑。再说,锄强扶弱,乃侠之本分!”
“我打听到,西郊有个奴村,住着一些弱病、没办法做工的东祁人,我打算明天给他们带些衣食,有劳秦女侠相助。”
“当然没问题!”
翌日清晨,薄薄晨曦下,两人带着四个随从家丁,驾乘马车来到西郊。奴村偏远,晌午过后方到。
一进村,破败腐旧的气息铺面而来。说是奴村,倒不如说是乞丐村。
狭窄的街道积满了凌乱的垃圾和尘土,路边偶有一些饿死、病死的尸骨,无人清理,散发着阵阵恶臭。两侧房屋低矮残破,屋瓦不足以遮挡风霜雨雪,透过漏窗,可以看到相拥取暖的孤儿寡母。
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妇女在街上寻食,瞧见赵原一行衣着光鲜的不速之客,神情中均透露出畏惧、嫉妒和敌意。
“少爷,少夫人,这里又脏又臭,不如你们先回避,待我们把东西分给这些奴隶。”一随从讨好地道。
赵原摆了摆手,吩咐:“把东西都拿出来吧,我来分给村民。”
那随从听得“村民”二字,立刻收了声,捂着鼻子的手也放了下来。来时公子再三叮嘱善待村民,可这些贱民实在太臭,他没忍住便露出嫌恶,还说错了话。
赵原点明了“村民”的称呼,但没指责随从失言。他知偏见这种情绪,非一朝一夕养成,也非三言两语可改变。
随从们把衣服和食物从马车中取出,大包大包的热馒头,瞬间吸引了那几个瘦弱妇女的目光。她们一步一步围了上来,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渴望,似乎马上就要冲上前来抢食,但同时,又充满深深畏惧,如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许是抢食被打这种事经常发生在,瞧他们这模样,秦逸可心里很不是滋味,主动拿起一个馒头,放到离得最近的妇女手里:“快吃吧。”
那妇女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一边啃一边感激涕零地望着秦逸可。跟着,旁边几个村民拥上前来,忐忑地接过赵原递来的食物。越来越多的人闻讯前来,物资很快分发不剩,可村民们围着马车不肯离开,随从们只好把马车掀开给他们看:“真的没有了。”
“我下次再多带些来。”赵原请大家散去,与秦逸可在村里巡视了一圈,发现还有一些老弱生病的人,躺在屋子里,没有分到衣食。
一个小男孩儿从身旁跑过,踢到石块差点摔倒,秦逸可眼疾手快,把他拦腰抱住。
“谢谢姐姐。”男孩儿像个花脸猫儿,衣服破烂,手中拿着一个馒头。
“下次别跑这么快。”秦逸可看了一眼那馒头,道,“怎么不吃,不饿吗?”
“我想留给我娘吃,怕它凉了,所以想快点跑回家。”男孩儿道,“我娘病了,好多天没吃东西了。”
赵原把小孩儿从秦逸可手里抱了过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万万。”
“可以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吗?”
小孩儿看了看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这二位送馒头的恩人,随即点点头。
万万的家是一间破旧小屋——四面墙围着,屋瓦稀疏,东北角堆了些稻草当床,正中挖出个水洼,用于积漏雨,以免沾湿稻草。
“咳咳。”妇女看到小孩儿带了外人回来,起先紧张慌乱,在听了赵原的解释后,又充满感激。她把馒头分成两半,大的一半给了万万,自己只吃了一点。
“姐姐,你夫君呢?”秦逸可问,“你病得这般严重,他知道吗?”
那妇女瞅着衣着光鲜的秦逸可,摇头叹道:“夫人,您是不知,村里住的都是东祁遗民,并入盛国后均为奴籍,凡壮年男奴,要往边疆服徭役。这年头边疆战事不断,去了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咳咳咳……”说到悲伤处,止不住咳嗽,竟咳出一口血。
秦逸可赶忙扶她躺下。
“呜呜……我想爸爸了……”小孩儿在一旁哭,被赵原搂在怀中安慰。那妇女也被勾下泪来,场面好是伤情。
离开万万家后,赵原愁眉不展。这里比他预想的情况还要糟糕,村里人生病没人诊治,疾病一个传一个,根本没办法生存。
“我们带的食物不够,不如去附近再买些。”秦逸可心里难受,不甘就此离开。
“还得请个大夫。”赵原道,“看来今天得在这边住下。”
赵原和秦逸可到附近镇子请了大夫,给奴村生病的人一一瞧病,又与随从们把汤药熬好,照顾病人们喝药。
做完这些,已经深夜,主仆六人,在邻村一个简陋客栈住下,订了四间房,四个仆从两两一间,秦逸可和赵原则分房住。
房内,秦逸可解开束发玉钗,一身的疲惫随秀发一同散落。这一天虽然很累,但内心充盈。
她记得有一次,自己在教训完欺负小黑的师弟后,生着闷气向大师兄倾诉:“都是同门师兄弟,他们为什么不能对大黑小黑好一点!”
林司尘道:“师妹,这事儿你别再管,你这跟我诉苦,师弟们同样跟我告状,说你打他们。你也说了都是同门师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帮谁?”
“帮理不帮亲!”秦逸可理直气壮。
林司尘耐心劝慰:“大黑小黑是东祁人,东祁归顺,便是将自己的国运拱手让人。师妹你记住,天下是强者的天下,弱者是帮不完的。”
“帮不完就不帮吗?”秦逸可心里想说自己是来发牢骚的,不想听大道理。
“你以后就会明白,在你变得强大之前,改变不了任何人、任何事。”林司尘以身为师兄的口吻教导,“与其整天同师弟们置气,倒不如督促大黑小黑练好武功,让他们学会自保。”
人当自强,此道理无可反驳。
可此刻,秦逸可觉得,自己也没有变强,赵原除了将军公子的身份,自身毫不强大,她和赵原虽然改变不了奴隶的命运,但至少解了奴村人的病痛,让濒临死亡之人,生出希望。
很多时候,没到弱者的境遇,根本不知毫无凭借的他们,活着有多艰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总好过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
安静的深夜传来几声犬吠,屋顶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物件倒地声响,从隔壁赵原房中传出。
赵原出事了!
秦逸可心中一紧,提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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