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急行,他们很快翻过半个山,到达了阳宁村。

       路上罗大爷又对着史月娥旁敲侧击了一下,发现史月娥的确没有接受她爹史光明的传承——在这方面,史光明态度很坚决,他很疼爱女儿,但从没教过她相关的事情。

       不过许问他们也因此知道了不少史月娥家里的事情。

       十里村以陈姓为主,史家算是外来户。但因为史光明修了十里村,又因此抵抗了盗匪的进攻,保护了村里人,所以在十里村还是挺有地位的。

       史光明七年前就因病去世,留下史月娥母女相依为命。

       一开始村里人还算照顾他们,但不久就传出了一些闲话。史母削发明志,以后再不改嫁,谣言总算是平息了一些。

       陈岁安是她家邻居,陈母跟史母关系非常好,基本上就是闺蜜,史光明去世之后一直很照顾她家。

       她跟陈岁安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后来婚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成亲之后,史母看她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终于放下一切担子,随着先夫去了。

       她悲痛欲绝,婚后第一年没有喜信,周围人同情她戴孝在身,没有什么表示。

       第二年,她从悲痛中走出来,决定不负母亲的厚望,过好自己的日子,为陈家添丁生子。

       结果还是没有消息。

       然后,第三年也匆匆过去了,史月娥从年头盼到年尾,肚子里一点消息也没有。

       其实对此事,陈岁安和陈母的态度都很良好,都曾经表示过,十里村家陈家人这么多,陈姓怎么都不会断绝了。再说了,实在不行,从旁支抱一个回来,不一样可以承欢膝下,将来奉养双亲?

       但史月娥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陈家开明,别人可不一定。她真的见不得别人对丈夫和婆婆指指点点。

       而且,她现在是个孤女,要不是陈家对她好,她的日子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过得这么和美。

       她是真的真的想要为陈家尽一份力量……

       其实史月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明,但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她话里的未尽之意真的太明显了,不可能听不出来。

       许问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也只是默默地走着。

       人家家的事情,他当然不能置喙。不过他的心里也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

       一来,他觉得史月娥家里的人都不在意了,她又何必让这件事成为心里的负担,顺其自然也许更好。

       二来,他却也能体会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史光明是一个如此出名的窑

       工,满身技艺却宁可失传也不教给自己的女儿,可见史月娥从小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家庭和孩子,也许就是她的全部寄托。

       所以,为了这个寄托,她宁可冒险。

       听着听着,许问的心思突然飘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心中突然微微一动。

       换了是她的话,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选择呢?

       但很快,他就强令自己不许再想。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多惹思虑?

       其他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他们到了阳宁村。

       进村之前,史月娥就先行避开了,她当然不能跟他们一起进去。

       这里位于对山的半腰上,山壁在这里微微呈现包围之势,但不像之前见过的几个村庄那样处于山坳里,三面环抱,三面都能挖窑。

       村口有棵槐树,在五连山算是大树了,但树干畸斜,基本上没法用材。

       树下有简陋的石桌石凳,几个老者正坐在桌边闲聊,一转眼就看见了刚刚进村的几个人。

       “来了来了!”他们当然是知道修窑这事的,马上就全部站了起来,围向这边。

       “罗师傅,今天就要辛苦你了!”一个老者扬声道。

       立刻有人递上旱烟,给他点着火。

       “我先看看地,还不定能找到好地儿。”罗大爷接过旱烟袋,把丑话说到了前头。

       “那哪能,咱们阳宁村也是几百年的老村子了,这么大的村子都修起来了,屈屈几眼小窑,会有什么问题?”一个老者笑着说。

       有老者让出了凳子,罗大爷当仁不让地坐了过去,许问三人像最普通的小徒弟一样站在他背后。

       “这几位是您新收的徒弟?真是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有老者立刻注意到了他们,开始没口子夸赞。

       “魏老说话还是这么一套一套的。”旁边几人一起笑。

       这时,许问的目光从这几人身上移开,看向一边。

       昨天晚上,他们在半山腰往这个方向,看见了夜色中的阳宁村,现在他们所在的方向是个平崖,则正好可以看见昨晚所站的地方。

       夜晚在山里有点不辨方向,这时候许问才发现阳宁村正对的是东边,此时太阳刚刚升起,刚在对面山巅露了一点缝隙,从厚重的云层后面探了一只眼睛出来。

       接下来,朝日与云层相互纠缠,后者想要束缚住前者,前者却拼尽全力挣脱。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间,云开雾霁,阳光从顶端照射了下来,在天地间形成一道道光柱,与山间的晨雾混

       和在一起,迷离而奇幻。

       许问着迷地看着,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安排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跟他同样的方向。林谢在他身后轻缓而悠长地吐了口气,意味十分复杂。

       “漂亮。”罗大爷简单说了两个字,站起身来,“开工。”

       “等等!”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许问转头,看见一个裹着红头巾的小嫂子端着红漆托盘走过来,盘上放着几个粗瓷碗。

       小嫂子脸上带着被风吹出来的红晕,把托盘放到他们面前的石桌上,说着讨彩话:“请匠工吃蛋。双黄蛋,团圆圆!”

       四个碗,一个碗里窝着两个蛋,另三个每碗一个。

       在这样的村庄里,鸡蛋不算难得,但还是很珍贵,这是给修窑匠工的优惠待遇。

       修窑这种大事不可能一个人完成,匠工带徒弟来是常事,多的鸡蛋的确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四个人把蛋吃了,果然全是双黄蛋,意头极好。

       现代盖个房子都要讲究风水,更别提古代,那当然是只有更看重的。

       罗大站着吃的,吃完一抹嘴,问道:“往哪里建?”

       阳宁村添丁加口,原有的房子住不下了,得要扩建。最近有一对小夫妻将要成亲,先给他俩建个新房,也就是三间窑洞。

       但只三间肯定不够,得提前预备好再之后扩建的余地。

       其实这在罗大来之前就已经讲好了,罗大又特地问了一次,明摆着是讲给许问他们听的。

       他这不是站定了听,而是一边在村子里走,一边边问边听。

       直到把细节全部问清楚,也看清了阳宁村窑洞的全貌,他才点头道:“行,我来看看料势。”

       “料势?”许问适时发问。

       “你看成黄土挖成的窑洞,为啥能久住不塌?”罗大反问。

       许问对窑洞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细节一概不知。罗大这话只是引子,他只要跟着问为什么,罗大就会回答。

       但许问却没有马上问,而是顿了一下,先行观察并思考了起来。

       片刻后,他眼睛一亮,问道:“接下来是不是要往那边走?”

       罗大扬眉,接着缓缓点了点头,表情是欣赏的。

       接下来,他们顺着许问所指的方向走去,那个扎红头巾的小嫂子收好盘碗,端着它往回走。

       才走到一个地方,她突然看见树后有一个人,只有一个背影,有些熟悉。

       她皱眉看了又看,小声叫道:“月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