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推开,一张套在头盔下的虬须大脸露出。
徐大奇怪的说道:“你们有修为的人都是什么爱好?大门不走走窗户?”
一听这话郑女英眼睛眯起,身躯流星赶月,一个移形换位出现在徐大身后,伸出手就去抓他脖子。
可是他脖子被头盔保护起来,这样她一伸手捏住了头盔。
接着她的身躯猛然震动,脸上露出惶恐之色。
“先天一气,万法不灭!”
“破!”
一声娇叱,大厅空气中猛的波动起来,郑女英放开手踉跄一步往后退去。
徐大回身就是一记老狗撩蹄,一脚踢在郑女英胸口然后被反作用力给震得后退两三步。
“好俊的马步。”徐大站稳身躯后喝道。
他从怀里抽出大宝刀,抓着刀往地上一杵做怒目金刚状:“诸位且后退,让大爷试试它的成色,大爷倒是要看看它到底有什么本领!”
王七麟看不下去了,说道:“徐爷,它没扎马步。”
徐大狐疑道:“是吗?那么它修的是什么邪术?竟然能让它身躯稳如一座山?”
郑女英忌惮的看着他叫道:“你身上什么鬼?刚才那是把姑奶奶带去哪里了?”
这点王七麟也好奇,他一直没搞懂这虎豹胄有什么作用,毕竟是青色烈焰炼出来的法宝,应当作用很强大吧?
徐大一甩燃木神刀摆好架势,喝道:“你要战,大爷便战,唧唧歪歪做什么?”
见此王七麟明白了,原来这货也不了解虎豹胄的作用,否则他肯定要借此装逼的。
三人以品字形站立,如一枚箭头般对准了郑板英,郑板英便苦笑一声,问道:“王大人,你以为吃定我家了?”
王七麟冷着脸道:“郑先生,本官昨天与你说过,本官很敬重保家卫国的将士后人,可是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违反国法、枉顾公道,那本官一定会追究他到底!”
“祖先生是个善良的方士,你们利用他就罢了,为何还要害死他?”
“还有柳氏娇娘,本官当日劝说过令公子,让他放弃与柳氏娇娘的姻缘,可你们家垂涎人家财产,非要欺骗人家、利用人家。”
说到这里王七麟摇头:“难怪你们家里不怕鬼妻呢,原来是有这样一件法宝。柳氏娇娘真是瞎了眼,两辈子看中两个男人,一个男人害死了她,一个让它灰飞烟灭。”
郑板英的嘴角抽了抽,面色黯然的低下了头。
郑女英喝道:“幺哥,传家宝不能在咱们手中丢失!”
郑板英猛的抬起头来看向王七麟,表情凝重:“王大人,请你放过我们一家,我们不是什么坏人……”
“我侵吞人家财产、我害死自家儿媳、我害死来帮我的方士,然后我是个好人?”王七麟打断他的话冷笑道。
郑板英苦苦哀求道:“王大人,我是不得已的,这一切都是不得已的。唉,也是柳氏娇娘想要利用我家在前,她当初想让柳金德夫妻身败名裂、命丧黄泉,所以才接近我儿子、嫁进我将军府,这一切都是它搞得鬼!”
“王大人,它死不足惜,害了祖先生是我的错,我以后可以去给他修整坟墓甚至给他守墓来赔罪——不,我愿意下辈子给他做牛做马……”
“最虚伪的报恩,就是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王七麟不耐的打断他的话。
徐大耍了个刀花将偃月刀倒置在地,他说道:“老郑,你今天不如老老实实认罪伏法,这就当大爷欠你人情了。等咱都到了下辈子,那时候你会做牛做马,大爷会亲自割草给你吃,以此报答你,如何?”
郑板英叫道:“莫要开玩笑了,王大人,你已经是铜尉了,前途无量、鹏程万里,为何一定非要逼我们?就当你没有接触过我家案子行吗?”
王七麟干脆利索的说道:“不行,别说傻话了,郑先生,随我去听天监吧。”
郑板英苦笑一声,说道:“随你去听天监?你以为你们吃定我家了?”
徐大不屑道:“大爷一个人就能吃定你们姐弟两个!”
郑板英缓缓的说道:“我们不是姐弟两个,而是姐弟六个,我们还有四个哥哥。再者我们家里也不只是姐弟六个,我们还有个父亲!”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话音落下猛的拉了挂在北墙的道君画一把。
道君降落,露出后面遮蔽着的另一幅画。
画卷上下纵横,以小见大,画的是一片萧瑟破败的园林,有一半的画卷是草木在乱七八糟的生长,有一半画卷中是几个老农在辛勤耕种。
草木与农田之间的地头上耸立着一座坟头,一群长尾巴黑猴围绕在坟头四周,手拉手肩并肩直勾勾的看向耕种的老农们。
粗看之下这幅画普普通通,画的就是春夏季节草木茂盛,有几个老农在开垦一座废弃园林,园林中有一座坟头,一些猴子围着坟头看农人耕种。
这没什么古怪的。
可若是细看就不一样了。
明明是春夏时节草木生长繁茂,可是画卷中却没有郁郁葱葱、朝气蓬勃的感觉,反而有一片阴冷萧然的颓败。
王七麟细看一眼后,一股熟悉的恍惚感出现在他心头。
他依稀感觉天亮了,身边出现一片林木……
这是一幅魔画!
他曾经在鬼市中见识过魔画的厉害并有了接触经验,所以类似的感觉一出现,他立马捏外狮子印默诵金刚萨埵法身咒,这是‘斗’字真言。
一经施展,王七麟热血沸腾、斗志冲霄!
他的耳边响起刺耳的尖叫声,对此他闻之不动,手指变幻转为不动明王印并默诵金刚萨埵心咒施展‘临’字真言。
泰山崩于前不动容,邪魔环绕而意志不动不惑!
最终手印转内狮子印并默诵金刚萨埵降魔咒,‘者’字真言施展,他控制自己精神和身躯,强行将自己从魔画之中给拔了出来!
这时候谢蛤蟆正要冲他伸手,看到他猛然睁开眼睛,老道士哈哈大笑:“无量天尊,七爷真是个举一反三的好学生!”
他一步迈到徐大跟前,挥手在他额头一拍厉声道:“无上真意,拔除真魔,定!”
徐大闷哼一声倒退两步,却还是一动不动。
谢蛤蟆冲王七麟说道:“七爷,老道得进去将徐爷带出来,外面交给你了。”
王七麟点头。
谢蛤蟆一个箭步冲向北墙,身躯迅速缩小钻进了画中。
面露微笑准备看好戏的郑女英呆住了,她跟变脸似的由微笑变为惊骇,叫道:“你竟然能从魔画中逃出来?那道士竟然能以真身入魔画?这绝不可能!”
郑板英哀求道:“王大人,住手吧,你们不是我家对手!我不想得罪你和听天监,咱们做一笔交易行吗?你只要放过我家当柳氏娇娘和祖先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王七麟说道:“让你去听天监认罪伏法,你也愿意?”
郑板英悲愤的说道:“王大人,何必欺人太甚?”
王七麟一听这话勃然大怒,他厉声道:“你侵占柳家财产、害死柳氏娇娘的时候,有想过欺人太甚吗?你坑死祖先生的时候,有想过欺人太甚吗?”
郑板英还要说话,郑女英一甩长袖厉声道:“老幺,何须与他废话?不就是听天监一个铜尉么?做掉他!”
王七麟不屑的说道:“我杀过前朝监谤卫四圣之一的白虎圣,我下九幽力战并挫败过阴差,我身上背有两千英魂的誓言,你一介女流却说要做掉我?!”
“吞口,支援组!”
外面一声鸣镝飞向夜空。
郑板英大恨,她以为王七麟把自己说的这么牛逼要与她来一番血战,结果是叫支援?
她身影一晃飞向王七麟,长袖挥舞有如巨蟒猎物,口中同时大喝:“老幺,动手!”
郑板英想要去抢徐大手中的燃木神刀,结果一个小小的身影站起来伸出一支前爪指向他。
八喵:你它喵的敢动弹,喵爷今晚整不死你那以后喵爷的姓倒着写!
破风声呼啸而来,恍若长江大河流水滔滔。
郑女英浑身衣衫罡气鼓荡,一头秀发炸开,整个人猛的扩大一圈半,黑发翻飞,恍若女修罗。
她怒视王七麟下了杀招,袖中伸出的手掌上有通红血痕——方才她不是在看戏,而是偷偷在袖子中用指甲划破肌肤画了血符!
王七麟一动不动,岿然如山。
九六窜出来冲她咆哮:“六六六!六六六!”
空气中波纹荡漾,狂飞而来的女魔头就跟被海浪拍在了身上似的,因罡风而鼓起的衣衫顿时落下、群蛇乱舞的黑发也垂了下来,身躯落地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九六一边吼叫一边往前冲,尾巴死死的夹着,已经打好谱了待会咬一口就赶紧往回跑。
郑女英的鬼魂还没有完全融入到这具身躯中,所以十成实力发挥不出五成来。
她落地踉跄一步抬腿踢出想直踢九六狗头,但狗的眼睛太好使了,九六看准她的脚腕咬了上去。
一枚黑球跟炮弹似的腾空而来砸在她脚上,八喵时刻注意保护九六。
看到八喵回头,郑板英急忙去抢夺徐大手中偃月刀,结果他刚碰到偃月刀刀柄,便感觉面前一黑:
八喵像黑色闪电般踩着徐大跳起,先是前爪拉开拳架从头往下一套喵喵拳。
落地之后转过屁股甩尾巴当链子锤,将郑板英两只脚各砸了一下!
郑板英又是捂脸又是抱脚,躺在地上蜷缩身躯嗷嗷的嚎叫。
见此郑女英面色狰狞,陡然身上黑影扭动,它从柳青漪的身躯中倒飞出来。
双脚一踩窗台,它以风驰电掣之势扑向王七麟。
王七麟依然面色傲然,岿然如山。
“轰隆!”
屋顶破开一个洞,飞僵来了个超人式俯冲,挥拳砸下,空气撕裂带出尖锐嘶鸣声——
音速神拳!
女鬼急忙仰头开拳。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飞僵倒飞、女鬼跪地,它的身影在地上翻滚一圈腾身跳向王七麟,一扇窗户被撞开,白猿公拎着利剑窜进来叫道:“问君能有几多愁!”
长剑挥出,剑光摇曳之中恍若流淌出一汪清澈皎洁的碧水。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女鬼闪电般接了两剑,可是剑势如流水越来越快、滔滔不绝,它只能后退暂避锋芒。
偏离快剑之后它再施杀招,一个冷漠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我的了!”
两把鬼头刀不分先后劈来,女鬼凄厉一笑身躯转动双臂如风车挥舞,拍在鬼头刀上将两把刀一下子拍飞了。
然后露出锋锐无匹、纤薄如纸的刀刃。
一把刀身上趴着一个鬼,出现后便向前窜出,抓到女鬼伸出利爪死命撕扯。
见此郑板英绝望的叫道:“好,那就一起死!”
他伸手抓向墙上魔画,八喵一尾巴抽在他手臂上,将他手臂给抽成了双节棍……
郑板英双眼猛的睁大,张开嘴咬破舌尖冲魔画吐出一口血水。
这才是他真正目的!
然后他看到黑球似的猫尾巴变成了一张圆形小毛毯,跟盾牌似的挡住了他的舌尖血。
郑板英跪地惨叫,这次他是真绝望了。
王七麟怕再有人去看这幅魔画,便跳起来摘下画卷带到旁边将它给铺在了桌子上。
辰微月、白猿公、舒宇三者围攻女鬼,女鬼被打得身形摇晃、惨叫连连。
郑板英大叫道:“阿姐快回去!”
女鬼抓住三人合击的漏洞转向魔画,一把剑出现在它的面前并越来越大:
“轰隆!”
闷雷响过,女鬼身影被打得淡薄起来,接着四把利剑从前后左右穿刺而过。
女鬼顿时化作一道青色烟柱。
造化炉飞出,将它给吸走了。
看到这一幕郑板英跪地痛哭,以头抢地,再无指望。
王七麟冷漠的看着他。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画卷震动,一个小黑影出现,见此白猿公挥剑扫荡叫道:“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身影迅速变大,谢蛤蟆甩动道袍长袖拍在剑上,将白猿公的剑招给拍到了一边。
王七麟细心的注意到,白猿公的胡子剧烈抖动了一下,只见他顺势往旁边挥剑,喊道:“道爷,白爷我给你来一段剑舞,你怎么不看还把我推开呀?”
谢蛤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落地后冲向徐大又是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他正要念一句道家法诀,徐大闷哼道:“能不能温柔点?”
王七麟松了口气,问道:“徐爷还好吧?”
徐大说道:“好的不得了!先前大爷不知道怎么进了那幅画里,一群长尾巴傻猴子来咬大爷,哼哼,大爷身上有金缕玉衣岂会怕它们的爪牙?”
“那你怎么对付它们的?”王七麟关心的问道。
徐大说道:“大爷才不跟一群扁毛畜生交手,那多丢份?大爷转身就跑!”
谢蛤蟆钦佩的说道:“徐爷跑的可快了,而且脑子真好使,他一边跑一边大叫郑将军你孙子搞大了我妹妹的肚子你儿子让我来问问你这婚事怎么办!”
支援组一方听到这话顿时竖起了四根大拇指,其中白猿公竖起了两根。
徐大悻悻道:“大爷有什么办法?这鬼画很古怪,大爷的法宝一样没带进去!”
谢蛤蟆说道:“所以面对魔画不能过于依仗身外物。”
王七麟沉思了一下忽然问道:“等等,徐爷你什么都带不进去,那衣服裤子呢?你难道是光着身子进去的?”
“你是光着进去的,那道爷呢?你们俩如果都是光着进去的……”
谢蛤蟆叫道:“无量天尊,七爷休要乱说,道爷我乃是以真身入魔画,衣服法宝都能带进去!”
徐大面如土色。
答案不言自喻。
白猿公幸灾乐祸的笑:“难怪徐爷要跑,那种情况下谁不跑?万一遭遇猴子偷桃怎么办?他就俩毛桃,他遇到的猴子可是一群。”
“那不是猴子,是狖。”谢蛤蟆说道。
他示意王七麟收起这幅画卷,说道:“野狖穴孤坟,农人耕废苑……”
白猿公身躯一震,惊骇道:“七大魔图,野狖孤坟图!”
谢蛤蟆点头。
白猿公立马对徐大说道:“徐爷,刚才有所调侃,还望海涵。没想到你能从七大魔图中活着出来,佩服佩服!”
徐大说道:“要不是大爷法宝没带进去,大爷不光自己活着出来,还能给你们弄出来几个野狖吃猴脑,你信不信?”
王七麟没敢再看魔画,他卷起来说道:“行了行了,别吹牛逼了,把郑板英带走,给他疗疗伤,终究是将门后人,咱们怎么着也得给他父亲和兄长们一个面子。”
郑家一门四烈,他其实打心眼里钦佩,可惜郑板英竟然谋财害命的事都给干了,他必须得执法。
王七麟收起魔画和火焰身樽者返回驿所,并问谢蛤蟆:“这火焰身樽者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白天那么含含糊糊?”
提到这个法宝,谢蛤蟆的面色顿时凝重:“火焰身樽者,你看到了,它是一口金樽,实际上它的名字来源于佛家的火焰身尊者,这位尊者你了解吧?”
王七麟点头,火焰身尊者,密号常住金刚。
尊者保护佛法,功德具足,虽然早就已经在大日如来莲花台前成佛,但他誓作大日如来的童仆,供大日如来役使,所以又称之为不动使者。
而他又是佛教五大明王之主尊,乃是明王之一,所以他另一重身份出现了:
他就是佛教中的不动明王!
王七麟所修习的临字真言中所用手印为不动明王印,那正是火焰身尊者流传于信徒的佛家印。
谢蛤蟆继续说道:“火焰身尊者能自出猛火,降伏异端,什么是异端?妖魔鬼怪就是异端。”
“这法宝乃是西域三十六国的国宝,更是西域第一大教拜圣火教的传教之宝甚至是教主信物,已经在江湖失去音信四五十年,没想到原来是落在了郑家手中。”
王七麟道:“郑将军曾经在西域作战,或许是他在西域偶得。”
谢蛤蟆点头道:“无量天尊,应当如此。这火焰身樽者有许多功用,其中之一便是能引鬼入内而焚鬼出九阴舍利,对于鬼修来说,这东西简直是至宝!”
“另外若是引妖怪入内,又能烧出其他东西来,比如咱们把八喵塞进去……”
八喵猛的瞪大眼睛,九六张开嘴要去咬他。
谢蛤蟆继续说道:“它可炼不了,因为咱们八喵是灵兽,而且是一心为民的清官灵兽。”
八喵严肃的点点头,暗下决心以后只做清官,妈了个喵的这世界太危险,做坏妖怪不保险。
谢蛤蟆说道:“据说这火焰身樽者里头还有关于拜圣火教的一桩大秘密,七爷你可以在没有将它上交之前参悟一下,或许能参透它。”
王七麟翻来覆去的看这火焰身樽者,问道:“能不能给个提示?”
谢蛤蟆摇头:“无量天尊,火焰身樽者乃是拜圣火教的圣物,他们为了避免被人觊觎,一直对之讳莫如深,将它的秘密保存的很好,老道士能知道它的存在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王七麟瞥了他一眼道:“道爷你真是客气,我觉得天底下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谢蛤蟆抚须道:“那你可就说错了,比如老道士就不知道徐爷接下来想使什么坏。”
正在抓耳挠腮研究郑板英的徐大急忙挺直腰杆子:“大爷能使什么坏?大爷两袖清风!”
王七麟一看徐大那骚样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直截了当的说道:“咱们不能给将军府抄家,这事你想都别想。”
徐大说道:“大爷没想,不过大爷在琢磨,你看这柳家等于是绝户了,没人了,那他们家的财产怎么办?给朝廷?嘿嘿,七爷你可是知道朝廷里头那群贪官污吏的样子,到时候朝廷屁都得不到!”
“到了咱手里呢?咱可以还给那些吃不上饭的老百姓啊!”
王七麟说道:“这钱咱不能碰,这是贪污,跟前朝余孽的反动资金不一样。”
徐大掏出个账本给他看:“可是七爷你自己看,麒麟大圣年前年后一直在显圣,总供给六千八百户人家送过米面粮油和钱财,这一共花费出去近一千金铢。”
“而这只是不到俩月时间的开支,咱继续显圣下去,以后一年就是六千金铢……”
王七麟坚定的说道:“柳家的钱别碰,这情况不一样,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现在他做事就一个原则,三十六计,苟为上计。
不管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都得小心翼翼。
算计柳家钱财的不只是他们一方,要支援贫苦百姓可以从别的地方搞钱,柳家的钱不能碰,否则他与郑家有什么区别?
回到驿所后王七麟想审讯郑板英写案情,他进了小牢,郑板英抱着刚包扎好的断臂猛的站起来说道:“王大人,做个交易吧,对咱们双方都好的交易!”
王七麟哂笑道:“本官与你有什么交易可做?”
郑板英苦笑一声道:“呵呵,这是一笔双赢的大交易。你不要将案件扩大化,且要帮忙保住我将军府的名声和柳家的财富,谋害祖先生的罪责我自己来担,按朝廷律法,任打任杀。”
王七麟哼笑。
玛德智障。
郑板英又说道:“作为条件,我不会交代出火焰身樽者和野狖孤坟魔画的消息,不管是被送入衙门还是被你们听天监收押,我都不会再与任何人透露它们的消息。”
他顿了顿,再度苦笑:“这两样东西,我们郑家送给你了!”
王七麟心里一动,但他果断摇头。
这两样法宝是宝贝,可是他有造化炉这个大宝贝,并不想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免得泄露出关于造化炉的踪迹。
谢蛤蟆给他使眼色。
他知道这两样法宝的珍贵性!
郑板英之父曾经是领兵将军,而‘领兵将军’是个武将官职,并不是说他领过兵的意思。
领兵将军是禁军总统帅,官职正二品,这放在地方上就是一方大员、封疆大吏,所以才能攒到这两样东西,否则不管是江湖门派还是什么豪族,想要得到任何一件都是难如登天的事。
王七麟注意到他的眼色,坦诚的说道:“道爷,这两样东西咱不能碰,郑先生以后肯定要被下大狱的,到时候他只要透露出我拿了火焰身樽者和野狖孤坟魔图这两件事,朝廷就会让咱吃不了兜着走!”
郑板英急忙说道:“王大人多虑了,我不会说出它们的存在,因为我不想再给我儿子、给我家找麻烦了!”
说到这里他颓然的抱住了脑袋喃喃道:“我一辈子,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只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是我爹却遗留下这么两样东西让我看守,我当时就知道,它们会给我家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算了吧,该我背的罪我背上,不要牵连到我将军府和我儿子,让他好好过日子吧,有柳家的财产,足够他这辈子活的安安稳稳。”
“这就够了!”
谢蛤蟆嘲讽的笑:“无量天尊,你确实不敢将这两样法宝的消息传出去,一旦让拜圣火教知道是你家夺走了人家的镇教法宝,他们会将你家杀到灭族!”
郑板英面如土色。
这才是他想要与王七麟做交易的真正目的,不是双赢,而是单单为了自己。
他不能让火焰身樽者和野狖孤坟图的真正主人知道他们郑家过去的所作所为,否则肯定要遭受残酷报复!
所以他不敢冒着这个风险,将这两样法宝的消息透露出去,哪怕是透露给听天监也不行。
这种情况下对郑家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将这两样法宝交给别人,对郑家而言这是祸水东引。
徐大凑到王七麟耳畔说道:“七爷,这交易可以做,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朝廷对你有啥好处?万一以后桓王家那小子真相仗势欺人强娶绥绥,你还得跟朝廷反目成仇,到时候把这些法宝交给朝廷,等着让朝廷用这些东西来灭咱?”
王七麟心里一动。
这个倒是问题。
他又想到当初在吉祥县鹦鹉洲外赵霖给他的叮嘱:朝廷有意打压听天监,要想保住自己拥有的一切,就得想方设法去拥有更多!
念头一转,王七麟猛的反应过来。
他已经决定接受这笔交易,但不会这么轻易接收他的条件。
于是他做犹豫样子说道:“你现在可以与我做交易,以后你见到了太霸大人,你又会卖掉我与太霸大人做交易,到头来……”
“王大人多虑了,我怎么敢这么做?”郑板英苦涩一笑,“先说这两样法宝如今都在你的手里,以后即使我与太霸大人做交易,又有什么依据,他又怎么会信我?”
“再说,我的目的仅仅是保住将军府与犬子,何必非得得罪你一个朝廷当红才俊?我怎么能冒着犬子被你报复的风险,再去胡乱折腾?”
“而且我若是将火焰身樽者与魔画的消息透露出去,岂不是给我府上找麻烦?这消息一旦扩散,肯定会有人以为我府上还藏有其他法宝,到时候犬子怕是命都保不住!”
王七麟皱起眉头,做依然很犹豫的表情。
郑板英起身哀求道:“王大人,请你看在我兄长为国捐躯于沙场、看在我家乃是忠良之后的份上,给我家保全颜面,给我家保留一条血脉!”
话到这份上,王七麟点头道:“好,这交易我做了。”
郑板英得到他的承诺后欣慰一笑,失魂落魄的坐回牢房床上,蜷起双腿将脑袋夹在膝盖之间。
三人离开驿所牢房,徐大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七爷,高还是你高,明明是篡夺人家的传家宝,结果还得人家来求你。”
王七麟纠结的说道:“这两样东西我才不放在眼里。”
他这点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担心以后可能会与朝廷发生矛盾,他不会贪图火焰身樽者和魔画。
现在来看,他怕是会得罪朝廷,不仅仅是刘稳对绥绥娘子有贼心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他要查倒悬军两千英魂之死的真相!
倒悬军的被害肯定是朝廷旨意,到时候他无论如何要给这两千英魂讨个公道。
他又想到了郑不世和柳氏娇娘的婚姻,这两人当日在驿所里表现的情投意合、相濡以沫,可是最终却是如此残酷的下场……
想了一通后,他忍不住感叹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
徐大也感叹:“七爷,让你这么一说,大爷想做个盗墓贼。”
王七麟告诫他道:“朝廷有律法,盗墓贼一概处斩。”
徐大咂咂嘴琢磨一番,觉得还是狗命要紧。
听天监从外地调了一名铁尉来上原府任职,名字叫做谭胜勇,据说修炼的是腿上功夫,江湖诨号天残脚,一脚劈出,金石为开。
他在工作上的座右铭就是:没有妖魔鬼怪是一脚不能踢死的,若是一脚踢不死,那就再来一脚。
谢蛤蟆知道后说他应当是北地谭腿一脉,腿上请有鬼神,功夫凶猛精悍,一腿踢出势不可挡,素有‘谭腿四只手,神怕鬼见愁’的江湖传奇。
最厉害的是谭家最高修炼法门叫踢天弄井,修炼有成单靠一只脚能上飞九天下入九幽!
谭胜勇还没有赶到,但上原府的铁尉等于是换任了,于是太霸将王七麟从皇家别苑守卫处给调走了,这样一旦谭胜勇赶到,他可以随时去京城赴任。
得知他离开,世子刘稳表现的很友好,还特意出来给他送了一份厚礼:一把寒光闪烁的长柄苗刀。
他说得知王七麟以长刀出道,但在与白虎圣对战时候兵刃被毁,于是特意将自己早年收藏的一把军中苗刀送出做替换礼物。
王七麟对他充满警惕,这货曾经坑过自己,而且相信以后还会再来坑自己!
不过该收的礼物得收下,他要是拒绝世子的礼物那就是打桓王的脸。
于是他微笑道谢,将长刀收下交给徐大。
徐大抽出苗刀,刀身上是细腻自然的云纹,阳光之下,银辉照耀能闪瞎狗眼。
而当徐大挥舞苗刀,这把刀劈开空气后竟然发出如泣如诉的诡异声音,让人听了下意识的精神恍惚。
这点很神奇!
“好刀。”王七麟不得不给出公道的评价。
接替他护卫工作的是太霸手下另一位铁尉,叫做戴冒,完成交接后他让徐大等人先行回驿所,自己则带上绥绥娘子在上原府城内溜达。
他在这里上任不过两个月,甚至还没有将这座府城给转完,然后就要离开了。
仔细回想加入听天监后的日子,王七麟苦笑道:“从乡里开始一直到郡府,我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的岗位都没有三个月,这算什么?走马观花。”
绥绥娘子笑嘻嘻的说道:“这算你高升的快呀。”
王七麟摇头道:“你可能不信,我对权力并没有很强烈的欲望,只是我觉得我拥有一些适合保护百姓安宁生活的能力,这些能力不应当被浪费……”
他顿了顿,握着绥绥娘子的手说道:“我还是希望带你和八喵、九六、十咦一起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然后雇上他四十个五十个佣人,过看他们劈柴担水、种田牧羊的日子。”
绥绥娘子笑道:“奴家还以为七郎你要自己去劈柴担水、种田牧羊。”
王七麟摆手道:“我不行我不行,我做官以前一直干这些活,实在对这些活不感兴趣。不过咱可以雇佣黑豆,黑豆喜欢干活,到时候给他弄一群猪,让他去放猪,然后咱想吃猪肉了就宰一头吃。”
绥绥娘子轻声说道:“黑豆有你这个舅舅,真是太幸福了。”
王七麟放声大笑,但笑着笑着又郁闷起来:“这次我去京城不能带上你们了,你和爹他们先在这里暂住一些日子,等我定下去哪里赴任后,把你们接过去。”
绥绥娘子点头。
王七麟说着发愁起来:“升迁太快也是烦人事,唉,总是换地方,也不能好好的过日子。这次铜尉不知道要做多久,也不知道要在哪里能停留多少日子,如果以后还是隔两三个月换一个地方该咋整?”
有老汉扛着个糖葫芦架子走过,绥绥娘子赶上去问他糖葫芦价钱,给他几个铜铢买了两支糖葫芦。
回来后她递给王七麟一支,说道:“别发愁啦,开心点,别被‘以后怎么办’给吓到,以后那么长,它不是想出来的,是过出来的。”
她含住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红唇比糖葫芦还要娇艳。
王七麟想要咬一口。
然后他咬了一口糖葫芦。
沿着文略大街,两人从西边走到东边,又从东边出发往北走,绕着上原府走了一圈。
上原府南面是城墙,这是城防重地,自然不许寻常百姓上去。
还好王七麟不是寻常百姓。
这一刻他又感觉其实当官挺好的。
特别是上了城墙后领兵的校尉看到他后急忙行礼,乌压压一支队伍全半跪在地。
王七麟还礼请他们起来,低调的摆手笑道:“我就是来溜达一下子。”
校尉抱拳道:“请大人随意溜达!”
站的高望的远。
站在城墙往外看,城外大河如碧玉宽腰带环绕这座城池。
年后一直没有雨雪全是大日头,气温竟然升的挺快,曾经覆盖着冰层能跑马车的大河融化了。
不过融化还不彻底,流淌的河水席卷着大大小小的冰块缓缓的向东流动,水道中有小船随波荡漾。
这是春季打鱼人。
春鱼瘦,但是滋味鲜美,它们一个冬天被困在河底,不能吃喝,鱼肠都清理的干干净净了,这时候最适合捞来炖汤喝。
王七麟提议道:“咱们也去捞几条鱼回去炖汤吧?”
绥绥娘子欣然点头:“好呀,最好是鲫鱼,春鲫炖汤不光鲜美还很有营养。”
他们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出城门,到了城外一股风吹来,王七麟嗅到了清新的味道。
土地上已经长出了草芽,一些老树也稍微的有了些绿色。
春季真的来了。
王七麟挺诧异的:“今年草木发芽的怎么这么早?”
人群里有老汉接话道:“去年雪大,雪融化了水大,把草芽子灌的好,所以长出来的就早。”
王七麟笑道:“那地里庄稼岂不是发芽的也早?”
老汉叹气说道:“早呀。”
王七麟听到他语气不对劲,纳闷道:“庄稼发芽早不是好事吗?老先生为何这么愁闷?”
老汉瞅了他两眼说道:“一看你这娃就没种过地。”
旁边又有人笑道:“他年纪轻轻,即使种过地也不知道里面的说道。”
这人讲解道:“庄稼发芽早可不都是好事,春季缺水,春雨贵如油嘛,可是苗子不管这些,它们往外长就要喝水,没有水喝那就长不好。”
“而且今年正月快过去了,老天爷一滴雨都没落下,唉,草木发芽又早,这恐怕是个旱年。”
老头垂头丧气的说道:“我们乡里有先生算过了,今年是九龙治水,恐怕是大旱天。”
这句话王七麟倒是懂。
人世间降水靠龙行云散雨,对它们来说下雨是干活,于是九龙治水就会出现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的道理,九龙互相指望,各个偷懒,最终结果就是各地都没有水吃。
众人行走着很快分开,王七麟冲绥绥娘子无奈一笑,说道:“今年各地少不得龙蛇作祟,你看着吧,我们听天监今年要忙了。”
河边许多顽童在玩闹,老实点的擎着鱼竿在钓鱼,闹腾点的拿着石头打水花,能折腾的竟然跑去玩跳冰棱的游戏。
这游戏很危险,顽童们要往河中流淌的大冰块上跳,谁跳的冰块多、谁跳出去的远谁就牛逼。
王七麟看到七八个孩童站在河边指着冰块嚷嚷,便赶紧警告他们道:“别往上跳,这很危险的,你们看看现在这河水多冷,掉下去会淹死的。”
一个胖嘟嘟的男孩吼道:“别吓唬人,我们都会游泳。”
旁边的孩童挺起胸膛说道:“对,我们力哥号称水库浪子,每到夏天他就要去西边的闻涞水库抓鱼摸虾,能摸许多呢。”
胖嘟嘟的男孩傲然一笑,指向河里的冰块说道:“今天哥能跳八块!”
孩童们纷纷惊呼:“卧槽!”“牛逼!”
男孩扭头看看绥绥娘子,说道:“好看姨姨,你别跟这个小胆子的人,他不是个男人,我才是男人,你跟我吧。”
绥绥娘子失声笑,蛾眉曼睩翩若惊鸿,八百姻娇百媚生。
她腰肢轻扭向男孩走去,男孩激动坏了,脸色涨得通红,一时手忙脚乱。
王七麟摇头,原来是个小叼丝。
绥绥娘子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以后要叫姐姐哦,再叫姨姨就把你扔到冰水里去!”
她伸手拎起男孩就像拎起个水壶,走到河边伸出手臂晃了晃,又把他给放回地上,最后还帮他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衫。
男孩呆若木鸡。
其他小孩可不害怕绥绥娘子,或者说他们不害怕这样漂亮妩媚的一个大姑娘。
孩童们早熟,一个个吆三喝四、人五人六的还要继续跳冰凌,王七麟一看这是一群熊孩子,于是他便将听雷神剑准备了出来。
当先孩童跳上最近一个冰块,王七麟捏剑诀,听雷撞上冰块,冰块就炸了。
孩童落在水中,冰凉的水顿时没过小腿。
王七麟喝道:“你们爹娘把你们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别让他们伤心,赶紧滚回家去帮爹娘干活。”
但是孩童们正是叛逆时期,压根不听他的话,他们知道得罪不过这个成年人,于是跑去别的地方还要跳冰凌。
见此王七麟不管了。
旁边垂钓的老汉摇头笑道:“这是河里有水鬼要找替身,这帮孩子鬼迷心窍了,你怎么劝都没用。”
王七麟笑道:“这河里还有水鬼吗?”
老汉说道:“哪条河里没有个水鬼?”
王七麟与他攀谈几句,看他带了两根钓竿想买一根去钓鱼。
老汉摇头拒绝,说他擅长双手钓,左手一根右手一根正合适。
王七麟劝说道:“钓鱼要多不在鱼竿,真正的好手不用鱼竿一样能钓上鱼来。”
老汉说道:“老头子钓鱼五十年,从没见过不用鱼竿也能钓上鱼的。”
王七麟将八喵拖了出来,说道:“喵爷,给他开开眼界!”
八喵懒洋洋的在河里找了块石头跳上去,然后将尾巴伸入水里开始勾搭过往鱼虾。
老汉惊讶:“你这只猫会钓鱼?”
王七麟笑而不答。
短短半柱香时间,八喵小屁股一扭,水下跟炸了个水雷似的,一道水柱腾空飚起!
一条大鲤鱼赫然在水柱中。
八喵屁股再扭,尾巴跟鞭子一样甩过,抽在鲤鱼头上将它给抽到了岸上。
直接给杀掉了。
一条龙服务。
王七麟捡起大鲤鱼冲老头笑:“开冰鲤,怎么样,大爷,换一条钓竿行不行?”
开冰鲤比较珍贵,可是老头还是不乐意用一根钓竿换。
他野心更大:“我换你那只猫行不行?”
王七麟惊呆了。
老头说出条件后自己都心虚,嘀咕道:“要不然这样,我用两根钓竿换你的猫?”
王七麟语重心长的说道:“大爷,你得亏运气好,今天碰上一个正直的我,要不然你这两根钓竿就没了,知道吗?”
老头被这话给说纳闷了:“啥意思?”
王七麟对八喵招招手,八喵站在石头上一跃,跟一支离弦箭般窜到了他手掌上。
“很简单,我要是心术不正就答应你的条件了,然后这只猫被你带走后还会回来,到时候你白白损失两根钓竿。”
老头有点不信。
王七麟说道:“我这猫是个小妖怪!”
他将八喵放到肩膀上蹲着,拉着绥绥娘子的手优哉游哉的走了。
路上有挑着担子去城里卖烧饼的人,王七麟买了一个烧饼带绥绥娘子沿着河道走。
期间他又看到了那些跳冰棱的孩童,一个不少,他们在冰块上蹦蹦跳跳竟然没有落水。
王七麟感叹,这些孩子命大,因为命小的活不到现在。
他去找到一段人少的水域,选了冰块跳上去,蹲在冰块上揉碎烧饼撒入河面上。
烧饼碎逐渐落下,一些鱼闻讯而来。
绥绥娘子也站在一块冰上,不见她有动作,冰块像个小筏子似的漂到了王七麟跟前。
她好奇的问道:“你喂鱼吗?”
王七麟摇头道:“不,我捕鱼。”
绥绥娘子纳闷了,问道:“你用什么来捕鱼?”
王七麟看着被烧饼引出来的鱼比较多了,便一捏剑诀喝道:“剑出!”
听雷剑直冲云霄又倒插回来,跟东风快递似的,笔直入水。
王七麟跳着冰棱跑了。
“轰!”
一条巨大的水柱炸起。
绥绥娘子没来得及跑,不过浇向她的河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像碰到了一个透明墙壁,笔直的落回水里。
河面上飘荡着好些鱼。
绥绥娘子问道:“你就这么捕鱼?”
王七麟冲绥绥娘子说道:“是的,娘子,世道变了。”
引来的鱼全被听雷震晕了,飘荡上来几十条鲫鱼,最大的跟王七麟的巴掌似的,这可不小了。
王七麟让八喵将鱼全给捞上来,自己去找柳树撕扯了两条纤细的树枝,然后将鱼给串了起来。
他们带着鲫鱼高高兴兴的回家,一起跑去后厨忙活。
王七麟帮她将小鱼给剔膛开肚收拾干净,绥绥娘子在炉子上坐了一个小锅看他进来便想下油,结果接过鱼一看忍不住摇头:“不干净。”
一听这话王七麟怒了:“我从小在村后的河里捞鱼处理鱼,这鱼捯饬的不干净?”
绥绥娘子接过来拿了把小剪子,挑开鱼鳃利索的去掉内腮,又仔细的挑掉了几颗残存的鱼鳞片,最后修建了一下鱼翅和鱼尾,这才下油烧锅。
王七麟嘀咕道:“干嘛这么细致?”
绥绥娘子横了他一眼,往油里撒了几粒花椒和几片姜,将一尾尾鱼下锅。
她用筷子翻鱼,一双长筷子在她手中玩的比剑在白猿公手里还要好,一条条小鱼炸出黄色便翻转,最后倒掉多余的油,她将天天炖的大棒骨汤浇入锅子里,这样汤汁顿时变成浓白色。
热气弥漫中,王七麟倚在门口出神的看。
炉子矮,绥绥娘子要做菜就得弯腰,她的腰肢纤细而柔韧,后背挺直,弯下后像一座流水小桥。
王七麟想过桥。
春鱼实在是鲜美,漫漫蒸汽中,鲜美的滋味传了出来。
鱼汤沸腾,绥绥娘子控制火候。
炉子火候可不好控制,绥绥娘子一手端起锅子一手在火炉上点了点说道:“火小点,四成文火。”
熊熊燃烧的炉火顿时开始收敛。
王七麟的眼珠子暴突。
文火炖了一刻钟,浓白的汤汁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将木头锅盖顶的砰砰响。
绥绥娘子拉开小锅盖,锅子里像是藏了个泉眼。
她翻了翻汤水,抓了一把小葱花和芫荽碎撒下去,随即将锅子端下:“好啦,准备喝鱼汤。”
门口冒出半张胖脸。
王七麟吃惊的看过去,黑豆又默默的收回了那半张脸。
这小子怎么来的?难道他也有修为,隔着一条街好几座墙也能听见绥绥娘子的话或者闻见鱼香味?
他叫道:“黑豆,你出来。”
黑豆重新冒出头来。
王七麟狐疑的问道:“你闻见鱼汤的滋味了?”
黑豆摇摇头。
“那我们正要喝鱼汤呢,你怎么出现了?”
黑豆说道:“豆听见姨姨刚才说,准备喝鱼汤。”
王七麟震惊:“你怎么听到的?”
黑豆说道:“就是听到了呀,豆耳朵贴在门上,所以能听到。”
王七麟指着他扒拉的门板问道:“你贴在这门上听到的?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炖鱼?”
黑豆说道:“豆遛猪的时候,看见你们拎着一些鱼回来了,于是就来了。”
王七麟暗骂,这小子要是看书读文章有这个机灵劲,自己以后说不准能成为状元郎的舅舅。
绥绥娘子舀了一碗鱼汤对他招手:“来,豆来喝汤。”
黑豆兴高采烈、蹦蹦跳跳的跑来。
王七麟中途悄悄伸出一只脚。
黑豆跟踩到翘起石头的企鹅一样被绊倒,但他穿得多,所以摔的不疼,他利索的爬起来怒视王七麟一眼,又继续兴高采烈的抱起碗小心翼翼的去门口坐下喝汤。
王七麟说道:“你知道舅舅刚才为什么要绊倒你吗?”
黑豆点点头。
王七麟觉得他没有这么机灵,问道:“为什么?”
黑豆说道:“豆不说,说了你会打豆。”
王七麟笑道:“你说,舅舅肯定不打你,舅舅什么时候打过你?”
黑豆想了想确实,都是娘打他的。
于是他高兴的说道:“因为你坏!你是坏舅舅!”
王七麟忍不住举起手要给他脑瓜上来一巴掌,黑豆指着他叫道:“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这句话有点深奥了,王七麟顶多知道一个‘人无信不立’,并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但这话既然是子曰的,那肯定有深奥道理。
他被黑豆的出口成章给震慑到了,改成在他脑袋瓜上摸了摸,说道:“舅舅刚才绊你是要惩罚你,你说错话了,以后不能叫绥绥为姨姨了,要叫舅娘。”
黑豆问道:“舅娘?舅的娘吗?”
王七麟说道:“舅的娘是你姥姥,舅娘是舅舅的老婆!”
黑豆歪着头疑惑的问道:“舅的娘是姥姥,那你是我舅舅,奶奶是你娘,我要你娘叫姥姥还是奶奶?”
王七麟说道:“你现在不是叫奶奶吗?其实叫姥姥也行。”
黑豆问道:“那为什么叫奶奶也行,叫姥姥也行?”
王七麟还要解释,绥绥娘子过来拍了他一下说道:“笨蛋郎君,你被黑豆给玩弄了知道吗?你以为他真不懂舅娘的称呼吗?”
她坐下帮黑豆吹了吹滚烫的鱼汤,柔声问道:“豆不想让我做你舅舅的老婆吗?”
黑豆偷偷看了眼王七麟,飞快凑到绥绥娘子耳畔低声道:“你吃亏了!”
王七麟耳朵灵敏,叫道:“你说什么?舅舅我白疼你了!今晚回去就把你的猪做成烤乳猪!”
黑豆咬咬嘴唇,困难的抉择了一番后说道:“姨姨比猪重要!豆要保护她!”
绥绥娘子顿时眉开眼笑,搂着他小脸亲了一口说道:“算舅娘没白疼你,来,喝鱼汤,喝完了舅娘再给你舀一碗。”
王七麟问黑豆道:“舅舅不好吗?”
黑豆摸了摸屁股说道:“好,舅舅好。”
王七麟道:“那为什么你说舅娘给舅舅做老婆,就是亏了?”
黑豆讷讷的说道:“舅娘更好。”
王七麟一口真气提到了拳头上,八喵和九六赶紧上来架住他胳膊:爹,这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
绥绥娘子眼波流转的瞪了他一眼,又笑吟吟的问黑豆:“如果舅娘不给你舅舅做老婆,那给谁做老婆?”
黑豆抱着碗仔细想了想,说道:“给舅舅吧。”
王七麟顿时卸掉了这口真气。
原来自己是这崽子心里最好的男人。
绥绥娘子给他也舀了一碗鱼汤,于是黑豆小碗他是大碗,黑豆碗里一条鱼,他的碗里两条鱼。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大一小两个碗,他们并排坐在厨房门槛上,中间还蹲着一只黑猫和一条白狗,然后一起看着院子吹着风,呲溜呲溜的喝鱼汤。
香,那是真香。
爽,也是真爽。
更爽的是,绥绥娘子递给他一碗酒,然后给他飞了一个媚眼。
王七麟不想喝这碗酒了。
他想告诉绥绥娘子,情人的媚眼是男人最好的补药。
然后他又想,如果自己不去做什么铜尉了,不去查什么案子了,就这样每天与绥绥娘子一起去钓个鱼抓个鸡,然后回来和崽子喝汤吃肉吹风,这样的日子是不是也很好呢?
他琢磨了一下,然后决定了,以后将该做的事情做完,该平的事平掉,然后他就不做官了,回来带媳妇儿去找个有水的地方,天天摇船钓鱼喝鱼汤!
做出这决定后他又忍不住感叹:娘来,温柔乡本是英雄冢,老祖宗诚不欺我!
想到这里他又暗暗的笑,还好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想当英雄。
黑豆注意到他又是摇头又是感叹又是自己笑,然后偷偷的往旁边挪了挪:好像喝醉了,要隔着醉酒的男人远一点,以前爹就是这样,喝醉酒会打自己和娘。
王七麟没管他的小动作,他就一直坐在了这门槛上,坐了许久,一直坐到了月上中天、满城静默。
正月底,太霸给他送信,谭胜勇不日到达。
收到信后王七麟让手下人开始收拾,他则和谢蛤蟆、徐大一起去侯门找天眼侯赵扩。
赵扩明白他的来意,见他到来便施了一礼,然后将一本册子递给他道:“王大人委托在下查询的信息,在下已经整理在册。”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说道:“王大人,您若是看了册中信息后不满意,还请谅解。”
“倒悬军之事不是那么好查的,事情关乎太祖皇帝和朝廷秘史,所以在下查到的资料不太多,只是找到了一些还在世的相关人员。”
“而金山派的消息更是不好查,事情太久远了,江湖上乱七八糟的传闻又多,在下只能将所有消息都登记在内,虽然做了归整,但是很多消息都是流言蜚语,还望您能耐心去看。”
王七麟抱拳道:“多谢侯爷鼎力相助。”
赵扩摆手道:“王大人太过客气,在下并没有帮到您太多忙,可是在下可以向您承诺,这册中信息是我侯门竭尽全力整理所得,绝没有一个信息是想要轻待您甚至欺骗您,还望您能明鉴。”
王七麟成为铜尉后,他的态度迥然不同。
先低调客气了几句,赵扩提出了一件事:“关于金耀子与金辉子师兄弟的纠缠在下还查到这么一件事。”
“大约四十年前江湖上曾经流传过一个消息,说师兄弟二人在一座山谷中落难,有人掩护他们二人逃跑,可是逃跑最后关头金辉子急于逃命,将跑在他前面挡住路的金耀子给打倒在地。”
王七麟精神一振,这不是不忘仇所说出的他父亲阿痴之经历?
赵扩继续说道:“这消息是四十年前马帮一位长老传出来的,那位长老德高望重,而且他自称这消息绝对真实。”
“那时候金辉子已经荣登金山派掌门人宝座,所以门派上下得知这消息后勃然大怒,声称要找那马帮长老对质。”
“可是马帮长老在几日后一次出货途中遭到暗害,这个传闻便压了下来,因为当时金辉子在闭关,而且马帮最终查到了暗害长老的凶手,证明长老被害与金辉子确实无关。”
“而根据我侯门对这位马帮长老的记录,说此人性情刚直、襟怀坦白,一生之中谨言慎行,他的话应当是有参考价值的。”
王七麟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倾向于这个说法是真的?”
赵扩抱拳说道:“不,王大人,在下也知道不忘仇在金山派门前说的往事,这两个人、一番话,在下认为是有可信度的。”
“可是金辉真人德厚流光、怀瑾握瑜,在下认为他临死之言也是有可信度的。”
徐大撇撇嘴道:“侯爷你可真鸡贼。”
赵扩笑了笑说道:“徐大人请耐心听在下说完,在下通过这件事又联想起一件江湖旧事。”
“那件事发生的不算久远,是在八年前,有两个好友结伴闯荡江湖。然后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一户人家盖楼房上梁,并被热情款待。”
“这两个好友中有一位叫鲁青灰,是鲁班术传人,他在吃席期间发现这户人家的楼房被人使了手脚,风水有些问题。这样他既然吃了人家酒菜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要去给主人家解决问题。”
“可是使了手脚的幕后黑手竟然很有本事,鲁青灰一动风水这人竟然出现了,双方难免动手,结果鲁青灰和好友联手也只是与他打了个平手。”
“让鲁青灰生气的是,他这好友一看不是对手便自己逃跑了,后来鲁青灰全仗大机缘使用了祖师爷留下的一桩秘术才逃出生天。”
“发生这种事,两个好友自然割席断交!”
“但主动割席断交的确实鲁青灰的好友,他这好友身受重伤,曾经委托我侯门帮忙寻找过几味很珍贵的药材,可惜最终伤重不治,在他临死之前我曾经去看他,他向我说出了他们当日去上梁人家吃席时候遇到的另一个真相。”
“他们当时在席上遇到了一群饿死鬼,两人联手御敌,关键时候鲁青灰偷袭他抢走了他一件家传法宝并逃亡,而他最终虽然逃出生天,却身受致命创伤,最终不治身亡。”
王七麟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认为他们两个说的都是真话?”
赵扩郑重的说道:“这两人都是在下好友,在下很了解他们的脾气,在下认为他们不是会说谎的人。可是当时发生这件事后,在下没有多想,也以为他们两人中有一人说谎了。”
“所以这次受到大人委托调查金耀子与金辉子师兄弟往事的时候,在下忽然想到了这桩八年前的旧事,于是忍不住的想,如果这两件事中,四个人都没有说谎呢?”
赵扩说到这里迷茫的摇头:“当然这只是在下一个不成熟的猜测,不过这终归有可能的,是吧?或许是他们都陷入幻境中了呢?所以都有一段自己认可的经历,这样是不是说的过去?”
王七麟看向谢蛤蟆,却见谢蛤蟆皱眉陷入沉思。
他记下了鲁青灰这名字,并向赵扩道谢。
无论如何人家确实给他提出了一个寻找真相的新方向。
他们带上册子回到驿所,王七麟先简单翻阅了一下册子,发现自己若要去京城会途经陇东地区,而有一位倒悬军老兵的老家便在陇东北部,他到时候只要稍微一绕道,就能去这老兵的家中转一转。
见此他便拿出地图重新画了条路线,他得去这位老兵家里瞧瞧。
驿所收拾的差不多了,王六五和王巧娘等人将行李全搬去了第五味,他们暂时不入京,按照王六五的意思他们想回老家去住,这样跟着王七麟四处奔波太费劲了。
王七麟将自己行李收拾了一下,搂着八喵和九六、揣着十咦倒头就睡。
午夜时分突然有巨响传进耳朵,接着地面震动!
他赶紧推开窗户往外窜。
整个上原府突然陷入动荡之中!
漆黑的夜色中,火光冲霄!
王七麟飞上楼顶看去,发现着火的地方应该是皇家别苑。
徐大顾不上穿外衣,裹着被子飞奔了出去,过了不久后他又飞奔了回来,叫道:“七爷,是不稳世子他们那里出事了,满城兵将都在增援,你打算怎么增援?”
王七麟喝道:“还能怎么增援,肯定是全体出动!”
听到这话徐大便甩出一枚唤兵符。
王七麟继续说道:“全体出动去增援攻打别苑的一方,娘的,让那世子坑老子,老子今夜要趁乱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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