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最终没有在花草苑留宿,他与武景湛分别,然后带着马明回到驿所睡觉。
他以为徐大和沉一两人晚上肯定不会回来了,结果他睡下后被王巧娘给叫醒了。
王巧娘着急忙慌的说道:“小七你快出去看看,徐爷和大喷子回来了,他们受伤了,是互相搀扶着回来的!”
王七麟一听这话着急了,赶紧拎上妖刀出去问道:“怎么回事?”
徐大叫道:“没事,七爷没事,你继续睡觉就好。”
王七麟快步去找他们,看见两人像螃蟹一样使劲张开腿,然后满脸痛楚的跨步行走。
“是谁伤了你们?”他厉声问道。
徐大讪笑,沉一哭丧着脸说道:“没上,阿弥陀佛,七爷你别乱说,喷僧谁都没上!”
王七麟皱眉。
徐大低声道:“别说了,大喷子你闭嘴!”
沉一愤怒的吼道:“我凭什么闭嘴?都它娘你害的我!你说女人的嘴最是最宝贝,宝贝个屁啊,她们的嘴巴会喷火!哎哟、哎哟,我要洗澡,冷水澡……”
徐大捂住他的嘴巴咬牙切齿的说道:“让你闭嘴你就闭嘴!”
后面赶来的王巧娘惊愕问道:“谁要洗冷水澡?”
王七麟赶紧把她推走:“大姐快去睡觉,你们两个赶紧滚!”
两人搀扶着离开,最后王七麟隐约听见沉一说‘好像烧秃噜皮了’……
听到这话,他对着夜风哈哈大笑。
活该啊!
笑的太厉害把睡意给赶跑了,这样他索性将白天见了血的剑给抽了出来,准备练剑。
八部天龙剑阵与太阴断魂刀正好是两个极端,太阴断魂刀是一整套刀法,各路刀法合起来不知道有多少套,反正是一套又一套。
而八部天龙剑阵没有固定招式更没有套路,它全凭剑意伤敌,主要是练神的。
同样,练剑的时候不能随意练习,它需要在夜半时分,请鬼到来,然后斩鬼练剑。
按照剑阵秘籍的记载,练剑之前要点燃香烛、备好贡品,吸引周围鬼魂到来。
王七麟将墓碑供桌搬了出来,这供桌就能吸引鬼到来。
然后鬼还没有来,八喵先来了,它很虔诚、很正式的走到供桌前,双膝一软跪下了。
“真尼玛没有骨气!”王七麟骂了它一句拎着它颈后皮送进被窝里,然后将被子卷了卷。
对猫来说这是个封印,八喵躲在温暖的被子里头顿时不动弹了,它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准备美滋滋的睡觉。
王七麟回到屋子里,将一支点燃的白蜡烛放在桌面上,聚精会神盯着桌面看了起来并在心底默念八部法咒。
八部法咒是用来请八部天龙的,但这得在天上请,他在地上请不来这些佛门护法大神,顶多能请来鬼。
而请来的鬼会进入蜡烛中,到时候蜡烛熄灭会有一阵烟雾扑面而来,他要做的就是用剑斩杀藏身于烟雾中的小鬼!
随着他默念法咒,他发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出现了,很像是施展第四字真言时候的感觉,他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空气中出现一道灵气索。
不同的是,者字真言是凝聚空中灵气为灵气索,运行八部天龙剑阵是化体内真气外放为真气索。
这道真气索出现后去触碰供桌上的利剑。
利剑开始轻微的颤动起来。
法咒念的速度越快,灵气索变得越加凝实,利剑颤动的越厉害……
屋子里温度下降,蜡烛的火焰变得不那么清晰,他张开嘴吐了口气。
吐出的是白雾。
屋子外的寒风似乎越发猛烈,吹动窗棱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窗户似乎与利剑一样开始颤动。
王七麟的五感变得格外清晰,他意识到有东西出现在屋外窗户旁。
窗户有纤细的缝隙,这东西趴在窗子上从缝隙中悄悄的盯着他看。
烛光摇曳中,有东西穿过窗户缝进入了屋子里。
这东西在他身后慢慢的走动,轻轻的走动,它像是在翘着脚尖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的后背。
烛光由赤红变成绿色。
突然之间,蜡烛熄灭!
一瞬间,王七麟福灵心至,他猛的挥手,一道看不见但粗壮结实的真气索出现在他的手与剑柄之间,随着他挥手,利剑‘铿锵’一声跳出来腾空飞起。
“破!”
王七麟一声令下,利剑随着他心思以电闪雷鸣之势扑击而来,锋利的剑刃斩破空气发出一声余音,接着从烛头上冒出来的烟雾被斩成两团。
屋子里的温度迅速上升。
被引进来的小鬼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这么被劈的烟消云散。
贪多嚼不烂,武道之途,路漫漫其修远兮,需要上下求索,而不是妄图一蹴而就。
初次练剑便成功斩了个鬼,王七麟便收剑结束今晚的工作。
无需手动,他一个意念,灵气索便将剑塞回了剑鞘中。
王七麟满意的笑了笑,不说这套剑阵威力怎么样,就说这玩意儿装逼起来那绝对厉害。
他收起剑后又以意念去感悟剑意,利剑再度颤动起来,剑刃在剑鞘中轻微而迅疾的抖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这是装逼的声音。
他清晨起来后照例练刀,现在他已经开窍到下部八景神,隐隐感觉又要有所突破。
马明看到沉一后很好奇的问道:“大喷子,你昨晚什么感觉?”
沉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悲愤之情。
“阿弥陀佛,贫僧此生当守身如玉!绝不会破色戒!”
听到这话马明很钦佩,说道:“爽过之后说话就是硬气啊。”
王七麟还要继续查书生失踪案,冯亮这里得到的信息让他备受鼓舞,于是他又继续查平阳府中失踪的其他书生。
一共失踪六十四名书生,平阳府城内有二十名,除了冯亮还有十九名。
但是很可惜,王七麟连续走访了多名书生家里,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九月不知不觉结束,十月到来。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
平阳府彻底冷了下来,人们换上了厚厚的大棉袄二棉裤,九六完成了狗生中第一次换毛,身上退下了许多粗长的白毛。
谢蛤蟆全给仔细的收集了起来。
沉一见了笑道:“无量天尊,道长你要用狗毛编一个狗帽子戴在头上吗?那样的话你的头岂不是成了狗头?”
谢蛤蟆冷笑道:“不,老道士准备编一个护裆,怎么样,到时候借给你用用?用了护裆不用再担心被女人嘴里的火给秃噜皮。”
沉一灰溜溜的走了。
巫巫蹦蹦跳跳的走来说道:“七哥哥,衙门托人来找你呢,说让你去一趟。”
王七麟去了府衙,武景湛接待他,说道:“上次你们送回来十余个被拐孩童,基本上我们已经全找到所属人家给送回去了,唯独有一个孩子呆呆傻傻,你看看你们有没有办法找到他家?”
这个呆傻的孩子年纪比较大,已经有十三四岁了,不过长得白净瘦弱,比寻常十三四岁的孩子要小一些。
武氏这段时间给听天监的支持挺多的,而且武景湛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宴请他,平日里时不时还给他们送礼,所以他现在有求上门,王七麟不好拒绝就说道:“行,那我找来试试。”
他把少年带回驿所,将一众手下叫过来问道:“大家伙有没有办法找到这孩子的家里?九六你过来闻闻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家?”
九六威风赫赫的冲来,它在少年身上嗅了嗅然后立马开跑,跑到门口它回过头来给众人甩了甩头,意思很简单:刀在手,随我走!
王七麟心里大喜,这天狗真是太给力了。
但追在九六身后越跑他越是不喜悦,因为它是冲着衙门去的……
到了衙门口,追的气喘吁吁的徐大忍不住骂道:“这狗娘养的!”
九六愤怒的回过头来冲他嘶吼:“六六!”
徐大说道:“我可没有骂你,你自己想想,你不是狗娘养的你是什么养的?你是猫娘养的?还是兔子娘养的?”
九六低下头陷入沉思:这话没问题,但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七麟无奈的领着它回去,回到驿所后他对徐大说道:“你不是号称中老年妇女以及婴幼儿之友吗?你去跟他谈谈。”
徐大懵了:“我啥时候号称……”
“屁话少说,赶紧去谈!”
徐大郁闷的去找呆傻少年,沉一咳嗽一声走上来问道:“七爷,二喷子号称中老年妇女以及婴幼儿之友,那我大喷子呢?”
这种事也得攀比?
王七麟惊呆了。
谢蛤蟆说道:“你是傻逼之友!”
沉一立马恼了:“阿弥陀佛,喷僧今儿个要超度你去见佛祖!”
“怕是你要去见我家三清道祖吧?”谢蛤蟆撸起袖子笑道。
沉一指着他说道:“你仗着修为高深欺负我一个晚辈算什么本事?有种你让我双手双脚,咱再来看看是谁超度谁!”
王七麟推走他说道:“行了行了,你号称是九洲傻子、喷子之友,行不行?”
他又问巫巫道:“巫巫,那个黄君子最近没来吗?”
巫巫摇头道:“冇啊——没有啊,他上次露面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七麟若有所思的说道:“古怪,这家伙是前朝余孽,可他当初为什么会把轸水蚓的消息传递给我?”
虽然黄君子当时说过理由了,但他不信,他自己有个猜想:会不会是前朝余孽内部派系倾轧、山头林立?如果是这样,那他好好经略一番怕是还能立功。
徐大与少年相处一会后兴冲冲的跑出来说道:“七爷,大爷还真有所发现!”
“发现什么了?”王七麟感兴趣的问道。
徐大说道:“跟我来,你们自己看。”
王七麟叹气,这孙子又要装逼了。
少年像是没有了魂魄一样,双眼无神、一动不动,但他魂魄没有问题,谢蛤蟆一早就给他看过了。
徐大上前少年没有反应,众人一起上前,少年慌张的往后退。
他还有反应,但只剩下基本的反应了。
徐大给他一个炸糕安抚他,少年拿到炸糕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这时候徐大说道:“你们看他右手,看出来什么没有?”
沉一等人迷茫的摇头,见此徐大很得意。
王七麟知道该怎么治他装逼的毛病,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指向少年右手作势要说话。
徐大赶忙说道:“不错,这小子怕是个童生啊,你们看他长得白白净净,这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再看他的手指,想必七爷已经发现了,他的拇指肚、食指肚和中指肚都磨有茧子,偏偏无名指第一指节的外侧有茧子而指肚没有茧子,这说明什么?”
王七麟本来没有发现,不过听他说完便明白了:“这少年常年拿毛笔。”
徐大得意的点头:“然也!”
沉一纳闷:“一个傻子拿毛笔做什么?”
徐大道:“或许他以前不傻呢?你看他拿毛笔后手指上形成的茧子规模和位置,绝对是持笔姿势准确且长期持笔,这样的孩子或许考过功名,咱们去府城的架库阁看看,说不准能找到他的资料。”
架库阁是新汉朝的档案馆库,作为文化的组成部分,档案馆库存在历史源远流长,以周代为最早,当时收藏档案的机构根据《周礼》中的记载称为“天府”。
经过春秋战国的动荡时期后,汉朝出现了皇家档案库房,最著名的有石渠阁,现在新汉朝也有石渠阁,但这东西是专门保存皇家的资料。
架库阁出现于宋元时期,这是全国各级机关档案专职机构,像王七麟的资料就在这里面藏着,还有各级书生的资料,只要参加过考试,学生们的资料就会完整保存下来。
王七麟去了架库阁,但管理架库阁的书曹对此无能为力,他苦笑道:“大人们为难下官了,这里有全府城自上而下两万学生的资料,下官怎么能知道这少年的身份呢?”
“这么多读书人?”谢蛤蟆吃了一惊。
书曹骄傲的说道:“我平阳府人才辈出,自武氏执掌本地以来便励精图治、体恤民情,设立了许多义塾。民间许多百姓可以送孩子去念书,不图能考上功名,哪怕会写个名字算个数也好。在武氏带动下,还有许多乡绅富商乃至百姓也会设立义塾,甚至还有乞丐设立的义塾呢。”
少年恰好与丐帮拐卖孩童有关,于是王七麟敏感的问道:“乞丐设立的义塾?乞丐哪有钱去设立私塾供孩子念书?”
书曹抱拳向南方示意,道:“这位乞丐可不简单,他叫柳诫,王大人莫非不知道这位柳义丐?”
王七麟回忆了一下,道:“有些印象。”
他少时曾经听说书人提到过这名字,不过当时他没有仔细听,所以现在也记不起这位柳义丐的具体身份。
书曹一脸敬重的说道:“柳诫先生是前朝人士,他五岁丧父、九岁丧母,从此沦为乞丐,以乞讨为生,想要学习但求学不得,一生目不识丁。后来他长大一些去给大户人家打工,却屡受欺侮,那些人家欺负他不识字不识数,用假账来骗他。他据理力争,结果被打断一条腿!”
“断腿后他又沦为乞丐,可他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如此潦倒,更不甘心穷人家孩子不识字不识数,就要被大户人家欺负一辈子!”
“于是他四处游荡,白天打工、夜晚乞讨,从十九岁到四十八岁,三十年里他得到钱就攒下、攒到钱就买田。到了四十八岁的时候,他终于攒下了二百两纹银、二十亩良田。”谢蛤蟆接书曹的话说道。
“他以二百两纹银在家乡起了个私塾,广求乡邻将孩子送来念书,不收钱不收粮,学生们只要帮忙打理这二十亩良田即可。但他打理良田也不为自己,而是为了换取粮食给来教书的先生们支付教资。”
“前来教书的先生们感念他的大善心,纷纷自愿放弃教资。柳诫将二十亩良田所得粮食分给学生做饭菜,这样乡里百姓们见送孩子进他的义塾不但能学学问还能吃饱饭,便纷纷将孩子送来。”
“就这样,这义塾开了起来并培养了许多人才,乡里人感念柳诫大恩大德,将义塾取名为‘柳诫私塾’,但柳诫拒绝这个名字,而是选了孔夫子‘有教无类’之办学理念,取名叫做——”
“无类,义塾。”一直呆呆傻傻的少年怔怔的看着前方。
谢蛤蟆看了他一眼,说道:“不错,无类义塾!”
王七麟听呆了,他喃喃道:“还有这样纯粹的人?道长,这是传闻还是真事?”
他见多了人心,现在不太信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谢蛤蟆肃然唱喏:“无量天尊,柳诫此人千真万确,无类义塾此事,同样千真万确!”
徐大奇怪的问道:“有为了学问做出如此大贡献的人,而且还是个乞丐,为什么我不知道?书里没有记过这人啊!”
谢蛤蟆道:“你没听到功曹大人说他是前朝人吗?”
“什么意思?”
书曹苦笑摇头。
他小心看看左右,见周围没有旁人,然后说道:“柳诫先生不只是前朝人,还是前朝的正二品国公!”
“国公?”王七麟愕然。
谢蛤蟆道:“是前朝皇帝得知他的所作所为后大受感动,于是便赐了他这么个爵位。柳诫受了国公爵位后,他办学条件大大便利,后来又开了两所无类义塾,但是这等于是给前朝王庭增添好名声,于是太祖开了本朝后,柳诫相关事宜便被从书本上剔除剥离了。”
功曹听到这里赶紧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道:“诸位大人请息声,咱们还是不讨论柳诫先生了,反正先生已然驾鹤西去,咱们就不聊他了吧。”
王七麟看向少年问道:“你知道无类义塾?”
少年讷讷道:“无类,义塾。”
王七麟想了想又说道:“你知道秋月书院吗?”
少年不说话了。
王七麟继续问道:“你知道元元书院吗?”
少年还是不说话。
王七麟再度问道:“无类义塾?”
少年张开嘴说道:“无类,义塾。”
王七麟一拍手道:“无类义塾在哪里?这少年应当是无类义塾的学生。”
功曹愕然道:“可是无类义塾早就没了啊!柳诫先生驾鹤西去后,义塾后继无人,接着又起了战乱,这义塾便化为废墟了,这也是现在老百姓和读书人都不知道无类义塾的原因之一。”
无类义塾修建于俞水县,这是距离平阳府城最远的一个县。
这座县城在府城的东北部,头接俞宁所在的群山,山外的一大片山地就是它的地盘,它在群山东麓,北岸接俞水河流域,一条大河从山地中咆哮穿梭而过,构成了俞水县的心脉。
一辆马车在一匹马的引导下行驶在通往俞水县的官路上。
路途还算坦荡,可马车奔驰慢慢悠悠,最终到了日落时分驶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骑在马上的徐大往四方瞻顾,最终沮丧道:“七爷,这是它娘的什么地界啊?”
坐在马车上的打坐练九字真言的王七麟缓缓睁开眼睛,说道:“不是让你带路的吗?”
赶车的谢蛤蟆不屑一笑,道:“徐大人手头上的地图应当是又出错了。”
徐大理直气壮的说道:“道长说的一点没错,不愧是道家高人,这风水堪舆、预测未知的本事真厉害啊。”
谢蛤蟆听了这话没好意思怼他。
马车停下,八喵打了个哈欠从王七麟怀里冒出头来,它睡了一路,这会总算睡醒了。
九六跳下车去撒了泡尿,然后前爪后爪使劲刨地,刨起干土哗啦啦的扬在风中,它抓住地皮后又使劲伸了个懒腰,往前伸一伸、往后再拉一拉。
王七麟宠溺的撸它狗头问道:“六这是要长身体吗?真会拉伸,以后六一定会长成个大狗子的。”
九六用脑袋去蹭他小腿,小狗脸上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
徐大郁闷道:“七爷,这到底哪里呢?眼看太阳落山了,咱今晚没有能睡觉的地方啊。”
王七麟看向谢蛤蟆,谢蛤蟆一甩袖子,徐大怀里的地图飞到他手里,他打开仔细观摩起来。
徐大驱马走来,嘟囔道:“七爷今天这事真不赖我啊,咱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压根也没有必要来这里,找个力士带这个傻孩子去大柳树乡问问不就得了?怎么还得咱仨一起护送他回去?”
马车里还坐着个傻愣愣的少年,正是他们从恶丐手中解救出来的呆傻小书生。
少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没有反应,只有提到‘无类义塾’的时候才会跟着重复念这四个字,王七麟推测他跟无类义塾有关,于是便想送他去义塾所在地,看看能不能找到认识他的人家。
正如徐大所说,这活本来用不着他们三个来做。
但是王七麟知道无类义塾的存在后对它有些兴趣,谢蛤蟆则说要去给无类义塾创始人柳诫祭祀一番,恰好失踪六十三名书生中有一名书生是无类义塾所在的大柳树乡籍贯,于是他们索性决定亲自送少年回家。
谢蛤蟆打开地图看了一阵,然后指向东西南北点了点。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王七麟问道:“道长,怎么了?”
谢蛤蟆阴沉着脸说道:“这是哪里得到的地图?”
徐大看向王七麟,王七麟被气了个够呛:“你看我作甚?这地图又不是我给你的!”
“是我在咱驿所的案牍库里找到的啊!”徐大理直气壮的说道。
“案牍库里怎么会有地图?谁放的?”王七麟问道。
徐大摇摇头。
那这就有点古怪了。
王七麟说道:“老马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回去问问他,这地图有问题吗?”
谢蛤蟆说道:“这地图是错的,不对,这是俞宁县的地图,不知道哪个王八犊子把宁字给涂改成了水字。”
王七麟拿过地图来看,发现地图上的‘宁’字确实有涂改痕迹,它比别的字都要粗大两分,宝盖头居中往两边引了一下,加上一撇一捺成了个‘水’字。
于是他也骂道:“哪个王八羔子干的好事?”
徐大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就说嘛,大爷怎么会带错路呢?你看地图都是错的,大爷能把路带到这里已经算厉害啦。”
王七麟狐疑道:“这真是去往俞水县的方向吗?”
谢蛤蟆道:“这点没错,府城通往俞水县有官道,咱一直走在官道上,没出错。”
“那案牍库里怎么会出现一张错误地图?是谁放进去的?放进去的目的又是什么?”王七麟问道。
他心里有一些猜测,驿所人不多而多高手,特别是辰微月带媳妇已经来到驿所,有飞僵在此,那真是活人死鬼都进不来。
所以案牍库里放进错误地图,一定是驿所里的人干的!
简单来说,驿所有奸细。
不过这点倒是不意外,他一直在招揽人才,驿所每日都有游星、力士来投奔,里面肯定有武氏的人。
问题出来了,若是武氏的人放入的错误地图,他的目的何在?
“俞水县或者说大柳树乡有问题,有人以地图迷惑我们,要迟滞我们速度,所以咱们得加快行进速度了!”王七麟想通这点,立马扬鞭。
可是天色渐晚,夜色已经隐约可见。
寒风穿过山岗席卷而来,倍增冷意!
他们得先找地方过夜了。
谢蛤蟆一甩袖子飞向一座土山头,站在山头上他往四周看了看,回来后指向东南方向说道:“往那里走,那边会有村子的。”
徐大狐疑道:“你眼神比我好?我怎么没看到房屋的影子?”
谢蛤蟆没好气的说道:“因为我压根就照着房屋去看,我看的是风水!那边有周边最大一座土山,又有一条河绕土山流淌,背山面水、负阴抱阳,这样的地方很适合建村庄,如果我料不错,这被土山给挡住了,去了阳面就能看到房屋了。”
周围一带虽然多有土山,但也不缺土地,古怪的是这些土地却没有人来耕种,地面长得全是枯草,徐大打马转向,带着马车压过土地向土山走去。
走到半截果然看到一条土路,他们顺着土路行驶,正好日落西山了,他们也到了一座村头。
正如谢蛤蟆所说,村子建在土山阳面,房屋不多,多数依山而建,谢蛤蟆看到后皱眉说道:“有古怪。”
徐大立马拎起了狼牙棒做出虎将姿态,他问道:“哪里有妖魔?看大爷去做了它!”
“凭你这狼牙棒?”王七麟嘲笑。
徐大不动声色的举起双手,露出两个大拇指上两个扳指。
一个翠绿欲滴,一个鲜红似血。
谢蛤蟆摇头道:“无量天尊,未必是有妖魔,只是这村子风水极佳,你们看,山上的房屋居高临下,前有照后有靠,这是藏风纳气的好地方啊,按理说村子应当子孙繁多、人烟旺盛才对,怎么会只有二三十座屋子?”
这里屋子不多孩子不少,他们正要进村,有几个孩子哭嚎着从野地里狂奔而来。
土山上的房屋视野开阔,看到自家孩子哭着从马车旁跑过,有些家长误会了,纷纷提着长矛、拎着砍刀气势汹汹而来。
王七麟看的诧异,当地乡民脾气如此火爆吗?
五六个大汉呼应而来,其中一个大汉吼道:“我在城里听说乡野出现了人贩子,他们一定就是人贩子,抓起来送官府!”
他们脾气火爆,徐大更爆。
见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徐大一勒马缰纵马上前,挥舞狼牙棒大叫道:“谁敢污蔑本大爷?大爷送他上西天!”
身板最健壮一个大汉竟然挑长矛刺向马颈,徐大一棒子夯上去将长矛给夯断了,夯的大汉手掌虎口裂开鲜血迸溅。
其他人得知他厉害后吓得往后退,但并没有逃跑而是做出了防御架势。
这番彪悍姿态倒是引得徐大赞赏,他说道:“大爷乃是官差,你们哪只眼睛将大爷看做了人贩子?”
听到这话大汉们吃惊,其中持刀汉子问道:“你们是官差?那你们为何欺负我家孩儿?”
徐大不屑道:“谁欺负他们了?你们问清楚再说话!”
孩子们被他方才纵马挥金锤的雄姿给震慑住了,一时之间都忘记哭泣,瞪大眼睛张开嘴,吃惊的看着他们。
长矛大汉过去拎出来一个孩子抬脚踢了上去,一脚将孩子踹的倒飞两三丈,他大吼道:“兔崽子,怎么回事?”
这孩子倒是皮实,爬起来哭嚎道:“爹你别打我,我们刚被独眼傻子给打了!”
其他孩子纷纷叫道:“对,不是外来人打我们,是独眼傻子打的。”
“独眼傻子打人,呜呜,你看我的腚!”
最小的少年干脆利索扒拉下破裤子,徐大探头一看吹了个口哨:“哦豁,小屁股蛋还挺圆润啊。”
圆润的小屁股却不好看,上面有一条条的青紫色鞭痕,像是被鞭子给抽了。
大汉们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们先各自逮住自家孩子连捶带踹一顿暴揍,揍完孩子有人喊道:“走,去找独眼傻子!”
王七麟拦住他们道:“慢着,诸位大哥先慢走,本官有话问你们。”
大汉们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真是当官的?没见过你这样的官服啊。”
徐大不乐意的说道:“听天监的玄衣劲装,没看到腰带上有云纹吗?闹呢!”
大汉们更狐疑了:“听天监是什么地方?”
徐大这下子就无语了,只好不屑的骂了一句:“土包子!”
结果这帮大汉都是莽子,一个汉子忿忿不平的回怼道:“没错,我们都是土包子,土包子只知道衙门、大理寺、刑部、天牢这些大地方,我们不知道你们听天监,你们肯定是小地方出来的!”
“冲老百姓耍威风算什么本事?我们不知道听天监咋了,犯国法吗?”
“就是,爷们可不是吓大的,早些年世道不好,爷们的爹可都是吃的刀口舔血这碗饭,连官兵都不怕,还怕你们劳什子听天监?”
听到这里王七麟恍然,难怪这些汉子如此桀骜、脾气如此火爆,原来都是山贼后人。
汉子们对待当官的都没有好脸色,那对待一个傻子自然手段更狠辣,他们拎着刀枪棍棒就往东南走。
王七麟挥挥手道:“跟上去看看。”
徐大问道:“怎么还用跟上去?要教训这些山野匹夫在这里动手就是了。”
王七麟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想去看看他们说的独眼傻子,我现在对傻子很感兴趣。”
车上现在就有个小傻子,这样进入俞水县地界后又碰到一个傻子,他觉得自己碰到傻子的概率有点高,或许里面有什么道道。
看到他们跟在自己一方身后,汉子们恼了,回头喊道:“你们跟我们屁股后做什么?”
王七麟也恼了。
愚蠢不是你们的错,可三番两次犯蠢就有点不可饶恕了。
他知道怎么与这种无法无天的人去打交道,说是说不通的,身份也压不住,他们只认拳头。
谁拳头硬谁就是爷!
王七麟一个箭步上去抬脚踹出,大汉被一脚踹飞四五丈,见此刚才被老爹踹飞那孩童欢欣鼓掌:“踹的真远啊!”
其他汉子立马吼叫着冲他围了上来,王七麟不反抗,他双手背后自如的运行金钢横练神功,一座怒目金刚双手合十护住他身躯。
汉子们拳打脚踢疼的呲牙咧嘴,八喵和九六见老爹挨揍立马准备下爪上嘴。
徐大拦住了它们:“少爷、小姐,你爹正装逼呢,别打扰他装逼雅兴。”
汉子们脾气火爆但不傻。
他们看到王七麟身上出现一座金佛便知道自己碰到了高人,赶紧忌惮的后退。
他们退,王七麟进!
抓住一个就是一记黑虎掏心!
抓住一个就是一记窝心脚!
抓住一个就是一顿爆锤!
五个大汉被捶的晕头转向,不过他们确实骨头硬,被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却愣是不讨饶。
见此王七麟手捏剑诀使用了八部天龙剑阵,被他挎在腰上的利剑发出嗡嗡嗡的震动,王七麟一甩手喝道:“剑出!”
利剑出鞘,如龙出海!
初升的月光中,长剑照耀着皎洁月华在空中极速飞舞,剑刃贴着大汉们头顶飞过,有一蓬蓬乱发被夜风吹的乱飘。
见此一幕,大汉们终于惊恐:“大人饶命!”“大人收了神通!”
王七麟冷冷的说道:“尔等对本官无礼,本官尚能饶恕你们,但尔等蛮横不讲理,那本官绝不能轻饶你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官要以九天飞剑切你们的耳朵!”
这话吓得大汉们不轻,他们这些粗人很讲究颜面,要是没了耳朵那往轻里说会被人耻笑,往重里说这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被人切掉耳朵以后死了都没脸在地下见仙人。
于是有大汉叫道:“大人宽宏大量,我们以后再也不敢蛮横了!”
王七麟冷哼一声,喝道:“剑归!”
长剑化作冷电,铿锵一声自己飞回剑鞘中。
徐大看的目瞪口呆。
谢蛤蟆抚须微笑。
汉子们还要去找独眼傻子的麻烦,并恭敬的请王七麟走到最前面。
王七麟喝道:“你们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找人家麻烦?我且问你们,这个傻子平日里有没有打过你们家孩子?”
他知道肯定没有打过,否则以这些汉子的脾气,那傻子恐怕已经被打死了。
果然,汉子们讪笑着纷纷摇头。
王七麟又问道:“那他这次为什么打你们的孩子?”
汉子们依然摇头:“我们怎么知道?”
王七麟气的想再揍他们一顿:“不知道不会问吗?”
他冲谢蛤蟆说道:“现在你明白这村子里人为什么这么少了吧?就这么群浑人生活的地方,田地再多、风水再好有什么用?寻常人家谁敢跟他们一起住?”
一个大汉不服的说道:“大人这话说的不对,我们村里人少是因为这里的地不长庄稼,别看这里田地多,可是都是盐碱地,压根不能种庄稼!”
徐大感兴趣的掐了一把土看了看,他用手指捏了一点土放入嘴里尝了尝道:“这就是书本上说的盐碱地?第一次看见,啊tui!跟碱面不一样,一股骚臭味!”
大汉说道:“这里的土正常来说就是一股碱面味道,你吃到了骚臭味那不是土,应该是风化的牲口屎。”
徐大:“我它娘谢谢你的提醒啊。”
“不谢,官爷客气了。”大汉谦逊的说道。
其他大汉将孩子拽了过来,询问他们傻子发火的原因。
几个孩子说道:“我们没干啥,跟以前一样,就是在独眼傻子住的破庙里拉屎。”
“对,再就是往他烧的碳灰上撒尿!”
“还有把他的破褥子翻出来擦了屁股……”
听到这里王七麟脸色阴沉下来,踹寡妇门、砸乞丐盆、欺傻子人,这是很受老百姓鄙视的三件事。
一个大汉挥手将儿子抽的原地转了两圈:“直娘贼!烂腚眼的贼娃子!”
见他主动收拾儿子,王七麟暗暗点头,这些大汉蛮横归蛮横,起码的是非观念倒是还有。
结果大汉接着骂道:“少糊弄你爹!平时你们不老干这样的事吗?怎么也没见那傻子揍你们?说,今天还干了什么!”
孩子被揍得瑟瑟发抖,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们还翻到了傻子讨来的干粮,全给他洒上尿了。”
王七麟听不下去了,抓住那孩子上手就揍。
大汉们护犊子,赶紧讨饶道:“官爷饶命,他们还是孩子……”
“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们!”王七麟怒道。
徐大拦住他道:“算了算了七爷,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揍他们干什么?”
大汉们一.asxs.头,很感激的看向徐大。
徐大又说道:“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你揍不懂事的孩子没用,揍他们的爹!他们的爹已经懂事了,你揍他们能记事!”
王七麟腰上的利剑又开始嗡嗡嗡的跳动。
他不怀好意的瞄向大汉们的耳朵。
大汉们二话不说,逮着自家孩子咬牙切齿的揍!
孩子打死了还能再生一个,耳朵没了可就长不出来了,这笔账他们算的清清楚楚。
于是当晚孩子们的惨叫声被夜风送出去很远很远……
大汉们揍完孩子垂头丧气的准备往后走,王七麟拦住他们道:“继续去找那傻子。”
“还找他干什么?我们又不打算打他了。”
“找他去请罪!”王七麟声音严厉,目光锋利。
大汉们噤若寒蝉,已经完全没了脾气。
独眼傻子住在一座破庙里,这庙所在的位置很独特,它在两座土山的夹缝中——两座土山就像是一整座土山被从中劈开了,中间是一线天,然后破庙就在底下。
谢蛤蟆看到这座破庙后站住了,他仔细的打量着四周问道:“这座庙叫什么庙?”
一个大汉说道:“叫五福庙,据说庙里供奉着五福上神,就是五个泥塑的胖娃娃。”
“对对对,以前时不时有人来求子求孙,那时候我们还能跟着混一口吃食呢。”
“现在没有了,独眼傻子来了以后没什么人来上供了,这傻子,哼!”
大汉们正义愤填膺的声讨,王七麟福灵心至,下意识的扭头往旁边看去。
六个汉子。
大汉们身后又出现一个身形瘦长的汉子。
月光照在他身上,凄冷黯然。
孩子们总归敏感一些,他们不约而同发现了这汉子,汉子也恰好低头看他们——
面无表情,一只眼睛黑洞洞。
有孩子吓得张开嘴哇哇大叫!
汉子们被孩子的喊叫声吓了一跳,他们这才发现身后多了个人,看清这人的样子后便骂道:“这傻子怎么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揍他!”
长剑在剑鞘中再度铿锵。
大汉们一咬牙,转过身去继续挥拳:揍自家儿子!
所以这群熊孩子今天是倒了血霉,被傻子揍完了被爹揍,被爹揍完了被王七麟揍,被王七麟揍完了又被爹揍……
独眼傻子难怪有这么个名字,他有一只眼睛黑洞洞,里面已经没了眼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出现后不说话,只是呆呆愣愣的看着他们。
王七麟看向谢蛤蟆道:“他有古怪?”
谢蛤蟆皱起眉头没回答,只是唱了个喏:“无量天尊。”
独眼傻子跟车上的呆傻小书生一样,不闹事不折腾,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盯着人看。
像一具行尸走肉。
大半夜的看到这么个东西,还真是渗人。
王七麟走上去绕着他转了一圈,傻子冲他伸出手做讨要状。
见此王七麟问道:“你要吃的吗?”
独眼傻子不说话,又晃了晃手。
王七麟想了想对大汉们说道:“你们家的熊孩子坏了人家晚饭,现在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准备晚饭招待人家?”
大汉们已经被他的八部天龙剑阵收拾服帖了,听到这话虽然心里有所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的拎着熊孩子耳朵往回走。
路上他们又把孩子给揍了一遍。
王七麟对独眼傻子招手:“走,今晚带你去吃大餐。”
也不知道独眼傻子是不是听懂了这话,他不说话,看到王七麟往前走他便跟在了后面。
土山上已经亮起了火焰。
普通百姓家里不舍得用火油,所以到了晚上也不会点油灯更不会点蜡烛,他们捡了许多干柴堆放在院子里,然后家家户户到了晚上就生一团篝火,全家人甚至左邻右舍凑在火堆前一边烤火一边吃饭。
现在有几户院子里便有篝火在跳动,王七麟一行跟着进门,立马有好几道目光横了过来。
缺乏善意。
一个汉子有气无力的介绍了他们,让自家婆娘去收拾饭菜。
婆娘们也很彪悍,有妇女愤恨的说道:“呵,狗官!”
王七麟很生气。
他是底层百姓出身,明白对于贫苦家庭来说粮食的紧要性,所以妇女们不舍得分口粮给自己他能理解,但要不要态度这么差啊?
徐大看他表情知道他很不爽,急忙低声道:“七爷莫怒,我跟你讲啊,你知道报复这些人的最好手段是什么吗?待会敞开肚皮使劲吃!”
王七麟喝道:“我在你心里是那种人吗?”
他又看向一众汉子,道:“本官从踏足官场开始,从不能拿百姓一针一线,从不吃平民壹饭壹粥!今晚本官即使在你们这里吃饭,那也是会给你们钱的。”
一枚银铢在篝火光中跳跃了起来,银白的光泽很让人动心。
汉子和妇女们纷纷瞪大眼睛。
银铢落回他手里,他收回怀里继续说道:“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本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疏远。好,不装了,我摊牌了,我们自己带着食物!”
“徐大,把好酒好菜都拿出来!”
徐大难过的捂住了胸口:它娘的,为什么七爷与这些吝啬鬼置气,最终受伤的却是自己?
烧鸡、肘子、焖肉、酥肉、肉包子,他苦着脸往外掏了起来,滔滔不绝。
油纸打开,香味被夜风吹的四处飘荡。
吞口水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妇女们眼睛都绿了,其中一人满脸堆笑的上来招呼道:“官老爷您看走眼了,我们咋不愿意招待你们?来来来……”
“滚蛋。”徐大挥手。
想要虎口夺食吗?!
独眼傻子和呆傻少年急忙凑到徐大身边,一人一边,三只眼睛一起盯着他手里的烤鸡。
王七麟将鸡用干净木棍挑着加热,然后撕开分给几人。
独眼傻子说道:“鸡腿鸡腿!”
呆傻少年跟着点头。
徐大骂道:“吾草了,这时候都不傻了?你们它娘是装傻吧?”
独眼傻子不理他,盯着烧鸡嚷嚷:“鸡腿鸡腿!”
呆傻少年使劲点头。
王七麟给了他们一人一根鸡腿,两人抱着便整个塞进嘴里!
徐大看懵了,他说道:“我头一次见到还有比黑豆吃相更猛烈的,而且一见就是俩!”
正在啃牛骨头的九六抬起头看他并呲牙咧嘴,见此徐大茫然:“咋滴,我哪里惹着这小狗日的了?”
王七麟帮忙翻译道:“它觉得自己被你刚才的话给冒犯了,等它长大了,它会亲自给你表演一个什么叫吃相猛烈。”
两个傻子都是大肚汉,谢蛤蟆和徐大有压力,他们抢着吃了起来。
王七麟一看这样不行,于是说道:“徐爷、道长,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想明白,就是你们儒道两家……”
“不明白自己看书去,别问我!”徐大当机立断的打断他的话,并偷偷摸摸的捞出酒壶往嘴里一个劲的灌。
谢蛤蟆道:“食不言,寝不语,无量天尊!给老道士也来点酒!”
徐大加快了灌酒的速度。
熊孩子们站在四周使劲吸溜口水,妇女们很狡猾,故意让孩子过来看着他们吃。
这意思很明确:但凡你们有点良心,那就得给孩子分点。
王七麟才没有良心,他们吃完烧鸡吃肘子,吃完肘子分酥肉,吃完肉了一人再来一个大包子。
傻子们吃相生猛、嘴巴吧唧声响亮,徐大一边吃一边点评:“这烧鸡可以,啧啧,鸡皮味道真香啊!香味进骨头里了,这啥鸡啊?骨里香!”
“肘子也带劲,肥啊,哎呀这个味道,七爷来一口骨髓?嘶溜!”
“这包子刚出炉最好吃,不过烤包子也行,嘿哟,里面还有肉汁呢,好吃!”
肉包子烤成两面焦黄,喷香酥脆,熊孩子们被馋哭了。
这样双方就没有一点情义可言了,山里的汉子和妇女们领着孩子看守自家干柴,不给他们给篝火添柴的机会。
不过这团篝火起初放的木头多,所以一时半会烧不掉。
王七麟盘腿坐在地上,八喵在他左腿上趴着、九六在他右腿上趴着,这样他左手撸猫头右手撸狗头,雨露均沾。
谢蛤蟆剔着牙问道:“七爷,你刚才施展的飞剑是什么?”
徐大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的说道:“咱七爷有的是秘密,你瞎打听个啥?”
王七麟笑道:“我与你们两个没有秘密,刚才的飞剑是一套剑阵,叫做八部天龙剑阵。”
“八部天龙剑阵?”谢蛤蟆下意识站了起来。
王七麟仰头看他,下意识停下了手上动作。
八喵和九六不满意,八喵叫、九六用狗头拱他手臂并给他使眼色:继续撸啊。
王七麟重新开撸,八喵满意的眯起眼睛揣着小手手开始咕噜咕噜的念佛,九六则嘤嘤嘤的表示舒服。
谢蛤蟆沉声道:“你竟然修炼了八部天龙剑阵?!”
王七麟问道:“这是什么邪魔功法吗?”
谢蛤蟆摇头道:“当然不是,这是最顶级佛家阵法,犹在一百零八罗汉大阵之上。你竟然这到了这套剑阵,而且看来你还学会了,这真是不可思议!”
他没有继续过问什么,又继续说道:“这套剑阵异常难炼,炼成之后威力异常的大,但它有个最难的地方在于请八部天龙出身为你持剑组成剑阵,你有办法请来八部天龙吗?”
王七麟期盼的看着他说道:“这点我指望你了。”
他真没办法找到八部天龙,但他知道谢***湖经验丰富,或许能帮到他。
这也是他坦荡说出八部天龙剑阵的原因之一。
谢蛤蟆却也没有办法,他说道:“寻常凡人怎么可能知道八部天龙的消息?不过江湖上有个天、有个天才,咳咳,他叫白泽,来历非凡,他知晓天上地下万般事,我们以后想办法找找他,他应该有办法找到八部天龙在人间界的消息。”
王七麟问道:“道长,那这世上真有天界、有九幽、有佛国和魔国这些地方吗?”
谢蛤蟆点头道:“当然有的,你不是走过阴去过黄泉地府了吗?天界和佛国、魔国也都存在,但不是说书先生们口中那般神奇……”
王七麟乖乖坐好,上课时间到了。
性感道长,在线讲学。
不知不觉到了半夜,篝火即将熄灭。
独眼傻子搓搓手站起来,他将猪肘骨棒子塞进怀里往山下走去。
徐大喝的醉醺醺了,见此他就大声嚷嚷道:“爷们你真实在,咱这里没有便宜可以占了就立马拍屁股走人啊?”
谢蛤蟆摇头道:“跟上去看看。”
王七麟听出他有言外之意,便低声问道:“他有问题?”
谢蛤蟆抚须微笑,一脸的神秘莫测:“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今夜咱们可以开开眼界。”
三人安置下呆傻小书生,然后跟在独眼傻子身后走向远处两山夹缝处的小庙。
快要靠近小庙,他们看到庙宇门口的空地上出现了光亮。
有人在烤火。
王七麟定睛看去,一共两堆篝火,每一堆四周都围着四个人,正好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成一团。
这时候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就明白情况不对,可徐大喝多了,他先前怕人家分自己的酒,自己偷偷摸摸全给干掉了。
白酒喝的急了很上头,他这会脑袋里早没有脑浆了,只剩下爆浆。
于是看到两团篝火他便兴致冲冲的跑了上去:“嘿,这里还有人在烤火啊?”
独眼傻子走到近前不走了,他看着徐大走近篝火,脸上不喜不悲。
徐大大大咧咧的靠近后抱拳说道:“哥几个,兄弟这厢有礼了,你们这小火烤的不错啊,让个位子成不成?哥们一起来烤个火,我这里还有一包蚕豆,咱们一边烤火一边吃蚕豆,岂不美哉?”
四个汉子低着头、双手靠近火焰一个劲揉搓,听到徐大的话他们没有回答,但互相挤了挤让出了一个位置。
徐大见此急忙转身冲王七麟招手:“七爷快来,我给你要了个烤火的位子。”
王七麟长叹道:“唉,喝酒误事呀,老话说的好,喝酒不抓鬼,抓鬼不喝酒,这话真是有道理。”
谢蛤蟆笑道:“别去,让他吃点苦头。”
王七麟摇头道:“他要是自己坐下,我就让他吃点苦头,可他即使喝醉了碰到了好处依然先记得我,这样我怎么能让他去吃苦头?”
不舍得。
他往前走去,汉子们还是不抬头、不回头、不说话,他们继续挪了挪屁股,又让出一个位子。
徐大坐下伸手烤火,手伸上去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说道:“刚才这阵风真冷啊!”
王七麟将他拎了起来。
近前看篝火虽然旺盛,但并没有热气往四周冒出。
烈焰熊熊,却冒着冷幽幽的绿光。
他在徐大胃部来了一拳,这一拳可是结结实实,所以徐大虽然有金缕玉衣护体却依然被打得忍不住弯腰吐了一口。
这一口全是酒水。
酒一吐、风一吹,徐大清醒过来。
他抹了抹眼睛看向四周,心惊道:“吾草,七爷,这鬼地方不对劲啊!”
王七麟正要说话,小庙里传出来孩子的笑声,听声音不止一个孩子,至少得有一群在里面被什么东西逗的咯咯笑。
那到底是什么在逗他们笑呢?
或者说——它们?
笑声轻微,也就是王七麟开了耳神窍才能听到,徐大没听见。
他环视两边看了看,说道:“七爷,我知道了,咱它娘运气忒差,这是遇上冻死鬼了!这是冻死鬼在烤火,它们烧的压根不是柴,是它娘干骨头啊,冒出来的是磷火,泛冷!越烤越冷,因为人的生气都被它给烤干了!”
王七麟侧耳倾听庙宇中的声音,他隐约还听到了女子说话的声音。
徐大这边自顾自的说道:“没碰上就罢了,今日大爷既然碰上了这鬼祟害人的坏招,那肯定不能放过它们啊!”
“嗯,大爷先给你灭了这团火!”
徐大解开腰带,一道强劲有力的水柱喷向火焰。
低头烤火的四个汉子像是被火烫到一样赶紧收回手来,不见它们发力,它们身躯突然站了起来。
但还是低着头。
四个汉子低着头、垂着手站在徐大跟前,夜风像是被他们挡住了,风声突然安静下来。
另外四个汉子不管不问,还是在低着头自顾自的烤火。
王七麟见此急忙将徐大护在身后,他喝道:“你乱搞什么?”
徐大说道:“这里有四个冻死鬼,咱们不得除了它们吗?总不能留它们依然在这里害人吧?”
谢蛤蟆叹气道:“这四个可不是冻死鬼,也用不着咱们来收拾它们。”
“别怕!别动手!”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准备拔刀御剑的王七麟诧异扭头,看到独眼傻子竟然开口说话了。
他不光开口说话,还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金瓜锤,这锤子是短柄锤,大约人的手臂长短,前端缀有金瓜,看起来像装饰品更要超过像武器。
与王七麟打了个照面,独眼傻子笑了笑往他们走来。
随着他向前走,低着头的四个人向后退。
王七麟这才注意到,刚才四个人站在徐大跟前并不是冲着徐大去的,其实它们方向是冲着独眼傻子,只是徐大恰好站在独眼傻子前方的方位,所以粗略看去好像是它们在对着徐大。
庙宇门口突兀的出现了两个妇女,她们两个长得尖嘴猴腮、披红挂绿,其中一个出现后立马笑道:“哎娘来,俺们当谁来了,这吓得俺家家奴一个劲吱歪,原来是听天监的爷们呀,哈,守灵的也回来了?可不是俺们坏规矩自个儿进了庙,是你刚才不在,俺们娘子又心急,只好先进去找娃娃了。”
独眼傻子握着金锤走上去说道:“你们坏了规矩。”
一个妇女不耐道:“是,俺们坏了规矩,但俺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不在这里,俺家娘子心急所以……”
“你们坏了规矩!”独眼傻子还是这句话。
另一个妇女笑道:“哟呵,你还挺生性,是,俺们坏了规矩,你能咋滴?”
王七麟低声问道:“这怎么回事?这到底什么地方?”
徐大插嘴道:“傍晚时候那些汉子不是说了吗?这叫五福庙,里面供奉着五福上神。”
谢蛤蟆说道:“那些汉子没有见识,他们应该听人提过这庙的名头,但没有记清楚。这是无服觞庙,里头供奉的不是五福上神,是无服觞神。”
王七麟看向徐大,徐大咳嗽一声道:“哦,原来这就是无服觞庙啊,我知道,那啥,《仪礼·丧服传》里不是说了吗?人若夭折,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不满八岁为无服之殇。”
“滚犊子,什么时候了你还瞎扯淡?”王七麟没好气的说道。
一个妇女听到这话笑了,喊道:“哎娘,大兄弟你也打东北洲那旮沓过来滴?”
独眼傻子又对她说道:“你们坏了规矩!”
妇女怒道:“我说你咋虎拉吧唧的?这无服觞庙咋找了个棒槌当守灵人?”
谢蛤蟆没理妇女,他说道:“刚才徐大人还真是没有胡扯,他说的是真的!”
王七麟惊呆了。
徐大大喜,他打了个酒嗝说道:“当、当然是真的,大爷啥不知道?这无服觞庙嘛,里面供奉的肯定是无服觞神嘛,为啥供奉无服觞神呢?肯定是因为老百姓为了避免孩子夭折,所以就供奉他嘛。”
谢蛤蟆说道:“这段就是胡扯了,无服觞庙是阴庙,里面不供神,而是供奉无服之觞的孩童,多数来说这里供奉婴灵,有些婴灵很凶,修道者镇不住它们便会送来这阴庙供奉起来。”
王七麟恍然:“这就是阴庙啊。”
谢蛤蟆给他介绍过阴庙,这种庙修筑在终年不见阳光之地,他们眼前的无服觞庙便修筑在两座土山之中,土山一东一西夹住了它,让它尽量的见不到阳光。
“阴庙都有守庙人,也叫守灵人,因为他们守卫的是亡灵。这些守灵人都是前半生横行霸道、为祸一方的恶人,最后被点化送来守阴庙。”
“他们白日里痴痴傻傻,会受到百般欺凌,用佛家的话来说这都是他们命里的磨难,就像这个守灵人总要被山上的熊孩子折腾一样,这也是他的命数。”
“到了夜里他们会恢复正常,但这时候不能离开庙宇,他们魂魄被拴在了这里,必须守卫庙门,若有妖魔想来偷婴灵,他们便要斩妖除魔;若有婴灵想逃出阴庙,他们就要惩戒婴灵。”
谢蛤蟆用下巴点了点门口的妇女说道:“今晚来的精怪便是来偷婴灵的……”
听到这话一个妇女不满的说道:“你们几个在那里屈鼓啥?看着都是老大的爷们,咋跟老抱子似的喜欢嘀嘀咕咕?丢人不丢人啊?”
“就是,俺们俩娘们都替你们臊的慌!”另一个妇女跟着说道。
谢蛤蟆微微一笑,道:“你们真是娘们吗?或者说,你们真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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