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受封第五日，天边又一次飘起了今年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已是今年的第三场雪。
院中的雪已是纷纷扬扬，被风吹落的雪飘到屋檐下，很快便铺上了白的一层。
推开门，抬头望去，庭中的雪已是作了鹅毛般大片滚落。
关上门，伸手向天空借一片雪花。吐一口热气，雪花融化成雨，再掌心中消失。
雪地上漫延出一片脚印，向着清秋苑方向走去。
清秋苑里，梅花还没有开，穆千城斜着身子，凝望那片在雪中依旧是碧绿色的清秋湖面。
这座归山隰心怡的苑子别有一番情趣。
烈酒共雪溶，清秋同作客。
初雪之下，走出自家门户的人绝不止穆千城一人。
今天的第一批客人是一对师徒。
赵佳欣身着白色棉袄，脖间缠绕着丝巾，手上带一羊毛手套，面露吃惊之色。
古轩蓝则依旧是单薄的青衣，看着穆千城轻笑一声。
“剑尊好情调，不过兀自看雪、独自饮酒却是稍显孤寂。”
“赏雪之处，此地最佳。在此，总不会缺一起喝酒的朋友。”
“话虽如此，独自等待，岂非也是一种孤独?”
穆千城扔一坛酒给古轩蓝。
“若是连等待都不肯，这世间岂不将是充满错过和遗憾?”
古轩蓝放下酒，摇了摇头。
“轩蓝修道之人，未曾饮酒。”
穆千城灌一口酒，露出遗憾之色。
“这样吗，真是可惜了，酒能消愁，也可消仇。”
赵佳欣从古轩蓝手中抢过酒，向着穆千城摇摇一晃。
“我在此，替家父向千城剑尊道歉。之前一事，却是家父鲁莽。”
赵佳欣虽是女儿之身，酒量却不是像唐芊芊和夏小荷那样的一杯倒。
咕咚几声，一坛桃花酿却是已被一饮而尽。
赵佳欣擦了擦嘴角，将酒坛放到凳子上。
“如何，剑尊……”
赵佳欣身子晃动，却已是醉了，语气坚毅却带着几分女子特有的柔弱可怜。
古轩蓝接住赵佳欣倒下的身子，放到了自己双退之上，面露怜惜。
穆千城看着这对师徒，想起了酒十七的话。
“这古轩蓝，更是收错了徒弟。”
穆千城叹息一声：“一醉泯恩仇，慧王府之事，一笔勾销。”
那慧王虽然有些卑鄙，之前更是险些害死穆千城，但他本质上还是忠于庆帝的，和穆千城勉强算是一路人。
而古轩蓝抬头看着穆千城，微微开口。
“总觉得，一月不见之后，你又变强了许多。”
“古前辈倒是看得起我，可惜这不过是你的错觉而已。”
听到此言，古轩蓝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向了湖面之上，那漫天飘舞的柳絮。
柳絮飘零间，送走了旧人，迎来了新客。
古轩蓝背着面色绯红的赵佳欣离开了，第二批来的则是云王的三个幕僚。
这些人打开一个个匣子，里面却是许多红宝石。
穆千城把玩着一颗核桃般大小的菱形宝石，冷冷开口：
“说吧，云王的目的。”
为首一人闻言大喜，忙道：
“冀州太守吕越监守自盗，贪污盐税、茶税，还望剑尊以尚方之剑斩之!”
穆千城手中佩剑青虹，已是悬在众多大臣头上的杀神。
穆千城为百官督查使，居一品，与监察司钟离尊者齐名，监察百官，权势滔天。
凡四品以下官员，只要证据确凿，穆千城皆可先斩后奏。
吕越，穆千城知道这个名字是太子一派。
也明白了这吕越所犯之事必不是如云王所说那般，想来是一些可大可小之事。
上报庆帝，庆帝估计会不予理睬。若是穆千城斩之，庆帝大概也不会说些什么。
云王的消息倒是灵通，但是这云王还是不了解穆千城这个人啊!
这一番却已是被穆千城记在了心中，对那云王有了厌恶之感。
打发走云王幕僚，穆千城闭上眼睛，感受着愈发清冷的空气，倾听着雪花在风中翻滚的声音。
声音渐渐渺远，穆千城的人已沉浸在这场雪中。
“呼呼”
雪一点点飘到穆千城头上，很快将他变成了一个雪人。
他闭上了眼，却觉得世间一切更加清晰。
雪溶入水中，惊动了那吐着泡泡的锦鲤。
“咕”一声，水花一闪，那锦鲤飘到远处，正好撞上了另一只半寐的草鱼。
水草下，有小螺丝轻轻蠕动，试图远离那只格外活跃的锦鲤。
雪地上依旧有不知名的小鸟活跃，树洞里传来松鼠磨牙的声音，一条小蛇盘作一团，享受着久违的梦。
周围全是生命的气息，或活跃或慵懒，皆是跳动在世间的精灵。
这一切很温馨，很和谐，很美。
只是，少了一些什么?
少了一些什么呢?
闭目的穆千城皱了皱眉，显然还不知所缺少的是为何物。
耳边传来了女子的歌声。
“英雄何必声声叹，道不尽流年，君不见青山，繁华终散成烟。”
有洞箫和鸣，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是了，这一切，缺少的便是那人间的声音。
穆千城的嘴角露出微笑，睫毛跳动，已是睁开了眼。
湖心中飘来一艘小船，小船上一男子放浪形骸，在女子膝间闭着眼睛，轻轻吹着洞箫。
那女子半仰着头，头发散落在船舷之上，已是成了光华。
小船行了不远便再没有靠近，朝着来处归去。
穆千城感叹一声，只是目送着故人离开。
暮色将至，穆千城觉得腹中些许饥饿。美酒虽好，却是不能饱腹，亭中虽好，却是少了烟火气息。
一只烧鹅，一份冬白菜，一碟热气腾腾香香脆脆的炸花生，穆千城心里想着这些，已是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白雪之上，凌乱的脚印更加凌乱，来来往往的行人送走了积聚在人间的雪。
而每年落下的雪则是看到了人世间亘古不变的生老病死、爱恨离愁。
世间行人与空中飘雪，共同送走了时间。
不觉间，已是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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