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柴进东庄。
且说自那日在清河与西门庆作别,王希孟独自一人朝沧州而回,自免不了一路爬山涉水,过府冲州。
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两件事免不了:吃癞碗,睡死人床。
回到沧州,王希孟先去见了沧州大尹点了卯,又歇了几日。
这日,忽想起西门庆临别时的托付,他稍事拾掇,一路朝柴进庄上而来。
过了大石桥,一条平坦大道,直通绿柳荫中显出的大庄院。
王希孟前次曾随萧嘉穗来过柴进庄上,但刚出囹圄,又有萧嘉穗在侧,没有细瞧,这回安闲,他倒是留心打量起柴大官人的庄院来。
但见:
门迎黄道,山接青龙。
万株桃绽武陵溪,千树花开金谷苑。
聚贤堂上,四时有不谢奇花;百卉厅前,八节赛长春佳景。
朱甍碧瓦,掩映着九级高堂;画栋雕梁,真乃是三微精舍。
不是当朝勋戚第,也应前代帝王家!
“啧啧!”
王希孟嗟叹不已:“好个齐整的大庄院!即便西门庆那七进院的宅邸没有焚毁,与这柴大官人的庄院一比,犹如小门小户人家!”
王希孟来到庄上,见那条阔板桥上,坐着四五个庄客,都在那里扯闲,便上前施礼问讯。
“柴大官人在庄上不在?”
庄客答道:“大官人在东庄上收租米,不在庄上。”
王希孟只来过这西庄一回,没去过东庄,向庄客问清路径,又转身朝东庄寻去。
这一走,便是四十余里,差不多走了近三个时辰,方到地头。
王希孟四处打量,又是端的好一所庄院,十分雅致。
但见:
前迎阔港,后靠高峰。
数千株槐柳成林,三五处厅堂待客。
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
饮馔豪华,赛过那孟尝食客;田园主管,不数他程郑家僮。
正是家有余粮鸡犬饱,户无差役子孙闲!
“啧啧!”
王希孟再次感叹不已:“莫说西门庆家老宅,即便是加上南门外五里处的墓园,也不及这柴进东庄的三分!”
王希孟正四处观赏柴进东庄的美景,忽然远远瞧见从林荫道深处飞奔出一簇人马来。
中间一人,骑着一匹雪白卷毛马,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带一张弓,插一壶箭,引领从人,直奔庄上而来。
王希孟认得此人,正是此间的主人,他要寻的柴大官人柴进!
当然,柴进也算是救他出囹圄的半个恩人!
忙上前施礼:“小可王希孟,见过柴恩公!”
“喔,是王画师,来东庄寻柴某何事?”
柴进骑在马上,望着王希孟,淡淡问道。
王希孟见柴进也不下马,对他已无半分头一回与萧嘉穗同来时的热情,王希孟心中了然,定是上回以官家赵佶之口,拒了替柴皇城画像,恼了他,方有今日之礼遇!
不过,王希孟也不生气,脸上笑意一分未减,面容从容自然。
“一来,再次谢过大官人的救助之恩;二来,小可承清河友人所托,前来探问一番,是否有个清河汉子姓武名松的,住在大官人庄上?”
柴进讶然道:“那清河武松,确住在这东庄,敢问是哪位贵友记挂武松?”
王希孟一怔:“这武松还真在柴进庄上,西门庆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思忖间,抬头瞧见柴进正望着他,忙回过神来。
“此友乃小可清河恩公之子,名西门庆,家中营商,单做生药买卖。”
“西门庆?”
柴进想了半晌,对此人毫无印象,至少,在河北路上,从未听说过此人名头,想必只是个无名商贾之辈!
再者,能挂念武松的,定也不是什么伶俐之人!
一时兴趣缺缺,打发了一个随从庄客,带王希孟去见那武松,柴进自个儿打马回了庄。
王希孟盯着柴进入了庄院不见了身影,方跟着庄客入院,七转八拐,去了后堂东廊,远远瞧见廊下坐着一人,独自饮酒。
近前一看,但见此人: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
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王希孟心下暗赞:“端的一个奢遮的汉子!”
“此人便是武松。若是客官识得的,带走便是,省得大官人作难,留也不是,打发也不是。”
庄客说着,厌恶地瞪了武松一眼。
王希孟正诧异庄客对武松的态度,就见武松拎起一坛酒,诳灌一气,打了个酒嗝,面红耳赤地瞪着庄客恨声呵骂。
“‘客官’,‘客官’!我初来时,也是‘客官’,也曾相待的厚。如今却听这帮腤臜矬鸟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庄客闻言,更是满腹怒气。
“武松,你这厮难道没个自知之明?因何大官人不喜你,皆因你这厮日日吃酒,无所事事;这倒罢了,却不该每次醉了酒,耍性子,但凡庄客顾管不到处,便要下拳打,不给大官人半分脸面。你当此地是你武家的产业,想替代大官人做主不成?”
武松大怒,一把摔碎手中的酒坛,劈胸揪住庄客,举起拳头,就要打死这个腤臜货。
王希孟大惊,急忙上前托住武松举起的拳头,喝道:“武松,不可造次,你难道不想回清河见你大哥了吗?”
武松一听回清河见大哥,心中的怒气顿消,酒也醒了三分,一把推开庄客,朝王希孟抱拳一揖,转身踉跄着就朝柴进庄院外走去。
王希孟急忙撵上,边走边说道:“武二郎,尽快回清河吧,西门庆让小可转告你,二郎当初打的那人没死,你无须再躲藏。”
“西门庆?”
武松猛地停下脚步,一脸的惊喜,对王希孟一揖到地,感激道:“多谢郎君告知,武松今日便转回清河,寻我大哥!”
王希孟望着武松,欲言又止,踌躇半晌,还是出言道:“兄弟,节哀顺变!”
武松一怔,盯着王希孟的眼睛,注视了许久,方如遭雷击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仰天大嚎!
“大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再凛凛奢遮的汉子,也有他内心的脆弱处,武松内心最柔软、脆弱之地,便是相依为命把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大哥武大!
王希孟好一番排解、规劝,方止住哀嚎不已的武松。
二人匆匆出了柴进东庄,也没有再寻柴进道别,二人自知,他们已是柴进的恶客,与其虚与委蛇,不如眼不见为净,自会有庄客替他们知会一声。
王希孟见武松破衣烂衫,落魄如斯,心知他也定不会有回清河的盘缠,便从兜里掏出西门庆当初给他的十几两银子,分出十两递给武松。
“兄弟我也是个破落的囚犯,这点银子还是前段时日去清河,西门庆临别时硬塞给我的,今日正好用上!”
“兄弟拿着,置办身衣裳,路上将就着用,等到了清河,若有难处,去寻那西门庆就是。此人是个知冷知热,重情重义的奢遮汉,你大哥的墓,也是他重修的,等你到了清河,一切就都明白了!”
武松感激莫名,拜倒在地:“患难见真情,哥哥厚待,容武松来日再报!”
王希孟扶起武松,拍拍他的肩,回头又望了一眼柴进庄院,喃喃自语道:“希孟从此绝不踏足此地一步!”
二人转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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