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碑第二重小世界与第一重是隔开的。
当第二重小世界里,白薇还在同原生圣人们宣告新时代的来临时。第一重小世界里,年轻的天才们还在苦思该怎么离开。
柯寿站在武道碑前面,看着猕猴王。
猕猴王全身心感受着天地道机。一道接着一道天地道机以奇怪的方式汇聚在它头顶,然后被柯寿接引到它体内。
他平淡地笑了笑:
“三千三百三十三……有趣的数字。”
他看了看天上。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成不变。生命果然弱小。”
猕猴王的身体在不断变大,但形状上没有发生变化。
柯寿等待着猕猴王体内的天地道机达到三千三百三十三道。他说不清楚为什么是这个数字,但玄机这种东西,哪里说得清楚。
几个时辰过去。
某一刻,柯寿忽然变得兴奋起来。
“到了!”
猕猴王体内天地道机足够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他招手,一缕薄弱的白光落在猕猴王后脑勺。顿时,猕猴王头颅向下一垂,双肩耷拉下去。
“生命是弱小的,承载不起伟大的降临。”
“规则是永恒的,是唯一的真理。”
“升格……”
柯寿身周游荡着古怪的气息,这种气息一出现,周围所有的气息立马逃窜开。一下子,他身周就形成了一片死地。
猕猴王残存的意识意识到什么。它忽然就明白,柯寿似乎并不打算让它成龙。
它本能地反抗着。
但是这种反抗显得那么无力。它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残存的意识也很快被蚕食掉。
柯寿淡漠地说:
“弱小是原罪。以你的身躯,接引伟大降临,是荣幸。”
此刻,柯寿才像是巨人,而猕猴王只是空有巨大身躯的傀儡。
猕猴王体内的三千三百三十三种天地道机在柯寿的调控下,不断交织旋转,相互交融与改变。这独特的手段,让每一道天地道机都发生着质的改变。
这些道机的融合,进行着一种本质上的升华。
“升格……”
柯寿最后呢喃一声。他的意识陡然脱离身体,然后进入一个奇怪的空间。
这处空间像是无数本形状大小各异的厚重书籍散乱凭凑而成。色彩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厚重书籍”的位置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着,毫无规律,杂乱一片。他的意识穿行在其中,某一刻,他停下来,将意识与一本“书”融合。
这到底是不是“书”还不确定,但他的意识是的的确确融合进去了。
接着。
外面猕猴王浑身上下布满了黑色的丝线。丝线缠绕住它的身体。
“升格……”
柯寿意识再动。
所有的黑色丝线全部涌入猕猴王的身体,将每一道本质被改变的道机全部捆绑住。还有一些丝线则进入猕猴王的胃中,缠绕在胃中每个人身上。但他们看不见这条黑色的线。
黑线吸取着他们的气息。
柯寿意识在那个古怪的空间中爆发。
“世界不被生命改变,生命是低级的存在。”
猕猴王的本质逐渐发生改变。
“规则赋予了生命的意义,使徒赋予了规则的意义。”
“升格……”
如同柯寿爆发的意识。猕猴王正在从“生命”向另一种存在转变。他称之为升格。
猕猴王肚子里。
秦三月捕捉到了柯寿那一瞬间的意识爆发。她并不知道这爆发的意识是谁的,但她清楚,这意识跟之前那个提及“四十八小时倒计时”的一样。
或许,就是意识的主人改变了猕猴王的规则枷锁。
她猜想的不错。凭借着瞬间捕捉的意识爆发。秦三月瞥见了柯寿意识所在的那个古怪空间。
看到空间的刹那,她之前所有的推衍与猜想得到了验证。
观测者的视角是独立于常规空间的,是不存在实体的,是一种意识变化引起的。
就在她打算进一步规划进入观测者视角的方法时,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古怪的气息。
意识海里,她双眼睁大。
“使!徒!”
她无法忘记使徒带给她的恐惧,以及那种让人绝望的感觉。
使徒又出现了!
也是因为使徒气息出现了,她一下子就锁定了目标。
她顾不得那么多,强行让意识跳出意识海,立马就发现了猕猴王体外的情况。她看到一个青年男子卸力的身体,以及猕猴王卸力的身体。这说明,他们的意识都不在身体之中。
思绪快速转动。
她的脑海中有了假设。
这个男子就是猕猴王身后的操控之人。他应该就是在自己感受到的那古怪空间中,对猕猴王的规则枷锁进行修改的。而此刻,他要……
秦三月朝着天边望去。巨大到弥盖了半边天的黑色虚影一点一点浮现。那是投影,而投影的地方,就是猕猴王庞大的身躯!
令人厌恶的偈语正在吟唱。
这个人,他在接引使徒!以猕猴王的身躯接引使徒!
秦三月的意识立马回到意识海中。她以意识呼唤兰采薇:
“拔剑!”
兰采薇等候多时,立马拔出背上木剑,以心问:
“向哪里?”
“向我!”
兰采薇丝毫不犹豫,拔剑斩向秦三月的身体。
情况突变,几人都没反应过来。
煌和居心被吓到了,惊呼:
“你做什么!”
不等兰采薇解释。那一剑无法阻挡地落在秦三月身上。但她并没有受伤。
兰采薇的一剑就像触发器,秦三月的身体就像精心准备的器具。
触发器碰到器具的瞬间,无数个秦三月的虚影从她的身体里冒了出来。
顿时,她的虚影占据了整个胃中空间。
每一个虚影皆手持一剑。
“破!”
这规则的一剑,瞬间撕破猕猴王的身体。
猕猴王的胃部开了无数个大洞。众人也没反应过来,但是他们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猕猴王的身体从胃部开始垮塌。这副巨大的身躯此刻化作一座肉山,沉沉地压下来。
“保护三月姑娘!”
井不停率先反应过来,撑开灵气立场,将众人护在中间。其余几人纷纷加力添火。
猕猴王的身体垮塌下来,将他们盖住。鲜血真正意义上像一条河,奔流而出,外面柯寿的身体直接被血河冲下了武道山,向下坠落。
虽然猕猴王的身体崩塌了,但升格已经完成。它不再被生命所限制,依旧向天边投射巨大的黑影。
秦三月的意识在胡兰一剑的加持下,直接完成了升格。
她的意识来到与柯寿意识同一片空间。
在极致算力的加持下,她的意识很快寻找到猕猴王的那一缕规则。那被一本厚重的“书”代表着。
意识瞬息而至。
秦三月来到“书”的面前,意识化身的双手印在书上。规则如同零星的光芒,涌入她的意识。她感受着,以这独特的视角观看猕猴王存在着的一切规则。
观测者。
这就是观测者视角吗?
她尝试着去修改猕猴王的规则枷锁,使其退回成本来的样子。
忽然,一只手从这本“书”里伸了出来,一把掐住她意识化身的喉咙。
秦三月的意识完成了升格,并非生命,但同理,对方也不是生命,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掐”住她。
于是乎,她的意识迅速收缩,从“书”中被剥离出来。
接着,书封上硬是挤出来一个脑袋。
没有面貌。说明这也是意识化身。
脑袋开口说:
“你要阻止我吗?”
“你怎么敢阻止我!”
“你见过伟大吗?”
“你没见过!”
秦三月的意识化身闪烁一阵荧光,弹开掐住喉咙的手。她丝毫不惧,喝道:
“如果你说的伟大就是那肮脏的黑影,那么我见过。”
“肮脏?肮脏的是你们这群规则的寄生虫!”
“我不知道你这天然的优越感来自哪里,但你没有资格谴责我。”
秦三月极致的算力打开,疯狂分解“书”的内容。
“不!”
“你不可以!”
发光的脑袋怒喝。
“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我要做什么你也管不着!”
秦三月差不多明白,这个“观测者空间”,她姑且这么称呼。这个空间里的任何规则都可以被修改,但前提是能来到这里,并且能解析出每一缕规则的组成。这需要极大的算力。
比拼算力,秦三月从来没怕过谁。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算力的极限在哪里。
只是猕猴王与环形森林的规则,在秦三月庞大的算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很快就完成了对规则组成的推算。
接下来要做出的是,改变!
她指引着一缕缕规则,不断调整,开始重塑环形森林和猕猴王的规则枷锁。
发光的脑袋怒喝:
“你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不融合规则就能改变规则!”
发光的脑袋根本无法阻止秦三月。秦三月在这个空间的活动能力比起他来更强。他不明白为什么秦三月可以不与规则融合,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规则,也不明白为何她那么快……就好似,这些无穷数量的规则也是亲近她的。
忽然,发光的脑袋想到了什么,惊骇地大吼:
“不!你怎么会是观测者!不可能有第二个观测者!你是——”
环形森林和猕猴王的规则枷锁被彻底更改复原。
猕猴王重新退回至生命层次。桥梁还未架起,便崩塌了。
天边的黑色虚影骤然消失,没留下一点痕迹。
“不!”
规则被复原,发光的脑袋直接被这处空间驱逐出去。然后,汇聚成一缕符合天下规则的意识,朝着武道山下去了。
随后,秦三月也不堪这片空间的压力,退了出去。
她的意识刚离开,退回到自己的意识海,强行升格的反噬立马袭来。
只是一刹那的反噬,她的意识海直接变作混沌。
井不停几人撑起的灵气立场里,秦三月蓦然栽倒在地。
“三月!”
居心一把将她抱起。
井不停大声说:
“先离开这里!”
庾合再次召唤出自己的法相,硬是撑开了压力,然后法相一把握住几人几个跃步离开这里。
他么回头看去,发现那巨大的猕猴王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缩小。
但,腹部炸穿的它不可能活得下去了。
……
第二重小世界里。
众人眼见那巨大的虚影升起,不待做出动作来,又眼见那巨大的虚影消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让每个人疑惑。
但那虚影带给他们的恐惧与源自生命上的碾压感,留在他们灵魂深处,永远不会消失。
白薇的意识张开,瞬间从天下各处游走一遍回来。
她皱起眉。
“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董匡问:
“那确实是使徒,对吧。”
“是的,是使徒。”
一众遗弃之人都肯定,那一定是使徒。没有人能冒充使徒。
守灯人说:
“使徒要降临,必须借助桥梁。桥梁呢?”
白薇摇头:
“任何痕迹都没留下。”
董匡说:
“会不会是有了新的降临方法?刚才只是尝试。”
白薇眉头皱得更深了。
“使徒能降临,说明这座天下已经被找到了,而且被盯上了。一定是这座天下哪里出了问题,给了使徒机会。”
她看向众人说:
“既然你们都见过使徒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这座天下,未来要面对的就是那样的敌人。那也是第一二三天都面对过的敌人。遗憾的是,三次使徒降临,我们全败。”
陈放问:
“使徒,到底是什么?”
“那是生命之上的存在。我无法简单解释,但你们要清楚,任何规则之内的手段都无法对付使徒。也就是说,你们,即便你们是大圣人,也依旧无法对使徒造成哪怕半点伤害。因为你们的能力源自规则,无法超越规则。”
“那该如何对付?”
白薇沉声回答:
“升格。”
除了遗弃之人,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升格。
白薇继续说:
“不用多问。现在离需要升格还太远了。当下要做的是先重整天下,完善规则。那样,你们才更有机会突破大圣人的规则枷锁。”
说话不多的雪主看向白薇。她一身白色,头发、眉毛皆是白色,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难以突破大圣人,主要原因是规则不完善?”
白薇点头:
“清浊本是同一个世界。但分离后,两者之间的规则就都残缺了。”
雪主晶莹如雪花的双眼微微低沉。片刻后,她说:
“我支持你重整天下。”
跟平常人没有差别的龙王眼神闪烁片刻。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男人。
“我也支持。”
陈放站出来,看向他们说:
“你们的立场似乎太容易被改变了。”
雪主笑了笑说:
“三祖。我其实很想知道,天上是怎样的风景。而且,这位东宫不是说了吗,我们会面对十分强大的敌人,如果我们不变得更强,如何应对呢?”
几个大圣人目光不定。他们各自盘算着。
九重楼一开始就支持白薇。他是最直白那个。
“重整天下对我们没有坏处。”
陈放沉声说:
“有一群人会来跟你们争抢资源。”
雪主说:
“三祖。我们这些人走到今天,哪个不是争得个头破血流的?没有竞争是不会有长进的。你好好想想,如今的天下颓势太过明显了,需要活力。”
“何来的颓势!”
雪主目光如透过冰的光: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接下来的世难,天下如何度过?”
陈放看着雪主。
“我们还不知道世难是什么。”
白薇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她知道世难是什么,但是说出来会打乱她的计划。
雪主皱起眉:
“知道了又如何?我就问你,即便是普通的天下灵气暴动,如何应对?”
“只需全天下所有人同时释放身体内所有灵气即可。”
“你怎么做得到让全天下所有人同时释放灵气!告诉我,你凭什么去做!”
陈放顿住,无法回答。
雪主语气变重。
“没有金乌,月神,没有玄女,也没有巨子。你告诉我怎么安全度过!当初的金乌、月神、玄女和巨子都只是大圣人,但她们依旧可以帮助天下度过世难!如今,我们二十多位大圣人,谁敢说自己能像她们一样!”
没有人回答她。
“是的,我们所有人都只守住自己的一方土地,不敢迈出去一步。这难道不是一种颓势吗?三祖,你是道家的三祖,你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还是说,你只是一味地维护着你们的清净?”
雪主的质问咄咄逼人。
陈放无法回答,但他大圣人的傲骨还在。他没有低头。
“天下有大难,驼铃山任何一人都不会畏惧。我只是想弄明白,”他看着白薇:“你为何敌视三祖!”
白薇开口:
“我再说一遍。这不应该我来回答,让他们亲自给你说最好。”
陈放吸了口气说:
“在弄清楚这个问题前,道家不会参与到你们的决定之中。”
白薇说:
“我不强求。我不强求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只是告诉你们局势,具体的需要你们自己判断,大家都不是小孩子。”
说完,白薇转身走向,边走边说:
“诸位,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们自己决定。”
董匡是站在白薇这边的,他问:
“你打算直接整合天下吗?”
白薇回答:
“在这之前,我要确定,浊天下没有使徒的痕迹。”
说完,她走进,关上门。
门关上的一刹那,消失于此。
那根巨大的中心之柱缓缓崩塌。第二重小世界终于不堪重负,开始湮灭。
李命看向陈放:
“第一重小世界还是完整的,先把这里的人转移过去。”
陈放点头。
随后,圣人和大圣人们开始护送其他人前往第一重小世界。
白薇一离去,第二重小世界就崩塌了。这侧面印证了,这第二重小世界其实是她创造出来的。
现在没有了本源道机,清醒一番后,大家再想来,发觉也是。哪里有什么第二重小世界,武道碑至始至终都只有一根中心之柱加一方小世界。
之前,大家以为,第二重小世界是道祖的手段。
现在看来,不过是白薇做局的工具而已。那一缕本源道家也好,根本就是东宫白薇的骗局。这是否能说明东宫与道祖等人是一个层次的呢?是否是大圣人之上的层次呢?
他们想,既然她能轻而易举开天门,或许更高吧。
当然,也不是毫无收获。
起码,知道了那么多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秘密。这个曾经困惑了大圣人数万年的“断代秘密”终于被揭开。但他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论是东宫白薇讲述的第一二三天隐秘,还是她“秘密”一样的实力,以及天边使徒巨大的轮廓,都是层层叠叠的恐惧,压在心头。
他们终于确定了,在那样的存在面前,大圣人的生命也是不堪一击的。
一番下来,似乎就师染收获最大。她成功越过了天门,成就大圣人之上。
想起师染,就不得不去琢磨她之前强越天门时那一句“勒令白帝正身”。他们肯定,如果把师染换作自己,是肯定无法在东宫的阻止下越过天门的。但是师染做到了。就凭那一句“勒令白帝正身”吗?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显而易见的是,大圣人之下的某两位圣人很清楚什么叫“勒令白帝正身”。
唐康是戈昂然,两个经历过明安城白帝封神仪式的圣人,无比清楚,“勒令白帝正身”是封神者控制神明的“制力”之言。遗憾的是,他们当初并不知道封神者是谁。
但听东宫事后的愤怒呼喊。那人似乎叫“叶抚”。
“叶抚”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认识当中。唐康和戈昂然有理由相信,这个名字会成为诸多圣人大圣人们心中又一个“谜团”。
当然,李命、莫长安、夏雨石、尚白、九重楼以及渊罗大桼并不会。他们知道谁是叶抚,但也仅限于知道。叶抚到底做了什么,到底要做什么以及他到底是谁,仍旧是一个秘密。或许东宫清楚,或许也不清楚。
第二重小世界崩塌了。众人全部又来到第一重小世界。
第一重小世界里,猕猴王的规则枷锁复原,降格为生命后,它体内的三千三百三十三道天地道机也降格复原了,集中爆发逃离出来。这立马被一众年轻天才们发现了,开始感悟捕捉。
稀里糊涂的天才们觉得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坐地感悟起来。
一时之间,武道山山顶中间那座武道碑上,一个个名字浮现出来。
董匡站在远处,遥望武道山。他旁边是守灯人。这两个第二天的“大道逃兵”在某种意义上很相像。他们不像其他遗弃之人一样多藏起来沉睡,过着平凡人的生活同时做着自己“改变世界”的事。
董匡说:
“不论是哪个时代,年轻人们都是充满朝气了。”
守灯人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他的眼睛似乎很难睁开,耷拉着眼皮。
“许久以前,我们也曾是这样的。”
“每一个遗弃之人都曾年轻过。”
守灯人涩涩地说:
“我的确是老了。”
“我也不年轻了。”
“但你有传承。她是个充满了希望的孩子。”
虽然董冬冬离他们很远。但他们依旧能在辽阔的原野上,一眼看到她。她背上的黑色大鼎依旧在,但看上去却并不像是她的负担,而是砥砺前进的动力。
董匡脸上浮现起柔和的笑意。
“她的母亲……”
“是个普通人,已经生病过世了。”
守灯人如同没有呼吸,身子一动不动。
“这就是希望啊。”
他的话听上去很隐晦,但又显得理所当然。董匡没有回答,但他平淡地表情默认了。
董匡问:
“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那几盏灯,我始终要去守着的。我也希望,尽快找到承道之人。”
“找到承道人之后呢?”
“就没有理由再逃下去了。”
董匡沉默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说:
“我还是另有打算。东宫……我始终无法完全信服。她当初的手段太狠了,尽快现在表现得很宽容,立于清浊两座天下之上,但我依旧不觉得,她想的这么简单。”
“她的确是最有资格当领道者的。起码现在来说,是这样的。”
“不排除第四天会诞生新的领道者的可能。”
“很难。”守灯人摇摇头:“你我都见证过这片大地的起始与发展。这座天下太过孱弱了,孱弱到连引道者都没有。当初引道的,都还是第三天的引道者。如果那个姑娘在第三天死了,恐怕这第四天至今都无法接引道种,开启修仙时代。”
“说起来,那个姑娘现在在哪里?”
守灯人摇头:
“引道时,儒祖从浊天下带走了她,之后就不知去了哪里。”
董匡感慨道:
“第二天还有引道者、领道者与护道者,第三天也有引道者与领道者,到了如今第四天,什么都没有了,连规则源都消失不见了。真的像东宫说的那样,第四天是最后的余火。”
“所以,总要做点什么。”
董匡想了想说:
“东宫要去浊天下排除使徒的痕迹,而大多遗弃之人刚刚苏醒,没有东宫镇压,势必会对清天下造成很大的影响。”
“你打算去控制他们吗?”
董匡点头:
“他们中有的人已经临近枯朽了。人在死之前会做什么,真不好说。起码,在真正的使徒降临前,得保证不出现太大的动乱。”
“你考虑得没错。但还有一点。”
“你是说,世难?”
守灯人点头。
董匡皱起眉:
“这的确是个麻烦。希望只是简单的吧。灵气暴动、天灾、逆潮都还好。”
守灯人摇头:
“不会是简单的。我推衍过,多半与规则有关。枷锁紊乱、规则沉降、规则封锁以及规则肃清。”
董匡眉头皱得更深。
“现在天下还未完整,不具备升格的可能。如果真是规则,怎么调停?”
“如果是枷锁紊乱和规则沉降,撑一下也就过去了,但规则封锁和规则肃清……”
“我记得两万年前,也有过规则肃清。”
守灯人摇摇头:
“我至今不知那位小姑娘是如何调停的。”
“她很神秘。我无法窥伺她的命格。或者说,她没有命格。”
“这种天下总是给人许多‘惊喜’。”
“但现在,还会有那样的人吗?”
守灯人看了看远处。
“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有那样的人。东宫如果是全盛的话,应该可以调停。但我觉得她不会。”
“为什么这么说?”
“东宫是从一座天下的角度考虑问题的。规则封锁和规则肃清,一定程度上还能帮到她。这种世难严格说来,是天下重置规则的手段,具有强大的修正力,会将原本出现了纰漏的地方修补好。这正好是东宫所希望的。要知道,东宫以及我们见证过无数生命的崛起与衰落,这一代的生灵,也不过是漫长岁月里的一道剪影罢了。”
守灯人说话愈发有气无力:
“是的,对于这座天下的势力与生命而言,规则肃清和规则封锁是毁灭性的灾难。许多的生命与势力都会随之消失在历史之中。但这并不影响天下的局势。世难过后,天下又会慢慢按照修正后的规则前进,几千后,新的势力会出现,重塑天下格局。只要规则还在,天下更迭多少代人,都不会如何变化。”
董匡咋吧几口烟。
“你说得没错。但关键是,我们还有几千年的时间,等待天下复兴吗?”
“如果真的确定有几千年时间,我想,你也不会犯愁了。”
董匡放下烟杆。
“我们没有去赌的本钱了。”
“但我们无可奈何。”
“唉——”
他看了看天上。
“那三个人想必持有跟东宫一样的看法。”
“是的,他们都是操控局势的人,都在同一层次上考虑问题。”
董匡嘲讽道:
“我犹记当初儒祖为天下万物讲课时,一口一个‘苍生’。现在苍生有难,不知他还记不记得‘苍生’。”
守灯人摇头:
“生命的消亡亦是恒定不变的规则。我想,我们也不必强求的。”
董匡无力地垂下肩头。
“这种总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真让人像僵尸一样。”
“虽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我还是想说,希望有第二个清宫玄女吧。”
董匡轻微地摇了摇头。
他不觉得会有第二个玄女。
“走吧,该做事了。”
他们没有作别,各自走向一方,直至消失。
……
第二重小世界发生的事,并没有打扰到应绿兰采花的兴致。
她一直很喜欢花。这是她最大的乐趣,是消磨漫长无趣岁月的“游戏”。
到了第二重小世界后,她并没有像其他遗弃之人一样,相互打招呼,试探一番后抱团取暖。也没有去跟原生的圣人大圣人们探讨天下局势。她只是漫步在原野上、森林里、湖泊间、山地里,寻找一朵又一朵盛放的花。
每次采起一朵花,她都会放到鼻子前轻轻嗅一嗅,再小心地放进花篮里,排好。不论味道是什么,她总要嗅一嗅。她认为这是一个采花人对花的尊重。
采花人就应该尊重每一朵花。
她轻捻起一朵小巧的酒靥花,嗅了嗅。迷人的酒香让她脸上浮现一抹红意。她将这朵酒靥花放进花篮中,精心给它挑选了个位置,如同对待瘦弱的生命。
“你对花好,花会知道吗?”
叶抚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应绿兰脸上还带着酒靥花花香造成的绯红。她转过身,笑着。笑起来就像是一朵酒靥花,迷人得让人心醉。
“你叫叶抚。”
叶抚点头。
“我是来还你花的。”
“不,你不是。”
应绿兰笑道:
“只是还花,你不会亲自过来。”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很爱东宫。”
叶抚笑了笑。
“这也能看出来吗?”
“你从我的花篮里拿走的是玉放花。玉放花代表着纯洁与宁静。如果你只是对东宫有好感,你应该送她象征向往爱情的轻栾。如果你喜欢她只是平常的感觉,那你应该送她代表喜爱的白召。如果你热爱着她,那你应该送她象征至死不渝的刻皂。我的花篮里,这些花都有。但你唯独选择了玉放。”
“这似乎说明不了什么。”
应绿兰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时代,玉放花只代表纯洁与宁静。但在很久很久以前,还象征着唯一的挚爱。你在告诉她,只会爱她一人。”
叶抚认为自己不应该跟一个资深的采花人前探讨这些。他笑了笑:
“果然,我应该自己找一朵玉放花的,不该找你借。”
“采花人,职责就是把每一种花的美丽展现在世人面前。我应该感谢你,愿意去体会花的意义。”
叶抚摇摇头。
“我没你想象得那么有格调。”
“那,找我具体的目的呢?”
叶抚看着应绿兰。他们一般高,甚至说应绿兰还要高一点。
“我要从你这里取走一样东西。”
应绿兰似乎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她表情没有变。
“我一直等着这一天。”
“你把这当作使命吗?”
“不,这是归宿。”
叶抚沉默了一会儿。
“辛苦你了,承载种子这么久。”
应绿兰摇头:
“我应该感谢它。如果不是它,我永远都会只是一根卑微的青草。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珍稀的灵植,想要吃掉我,但我只是一根卑微的青草。它让我获得新生,让我能够与更多的花草相伴。”
“卑微与否从来不以生命的形式而决定。”
“青草的归宿是变作一抔泥土。”
“那是每个人的归宿。”
应绿兰笑道:
“每个人都该有归宿的。我只希望,我曾经无休止的杀戮没有污染的种子。”
“一根青草,想要长成参天大树,经历漫长的争斗是必须的。”
“只可惜,到最后,我也没有变成参天大树。”
“见证过万物兴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是我临终前的吊唁吗?”
叶抚摇头:
“我赞美每一个有意义的生命。”
“你知道吗?我从见到你那一刻,就觉得,你会是我的归宿。这像是,命运的羁绊。”
叶抚笑了笑:
“当然,因为,那颗种子就是我留给你的。”
应绿兰那碧色的眼眸涌起无限的色彩。生命的热情、希望与一切美好,全部迸发。
她笑着。就在这副美丽的笑脸前。叶抚见证着她灿烂生命的“落幕”。
应绿兰的花篮掉在地上。美丽的花朵,簇拥着她走向死亡。
她变作一棵不起眼的小草,迅速枯萎,腐朽,化作灰烬,飘零。
留在原地的,是一颗透明的种子。
叶抚轻轻拾起这颗透明得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种子。
“以后就叫你绿兰吧。”
这个种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绿兰”。
叶抚收起应绿兰的花篮,随后看了看旁边的石头,开口说:
“叶小姐,你还在隐藏着什么呢?”
“哈哈哈——”
还是那没心没肺的笑声。不用看她,叶抚都能想象大笑着的嘴上,是一张怎样的脸。
叶扶摇身形浮现,她一点都不淑女地坐在石头上。
“真是感人啊。”
叶抚招了招手,一枚铜钱从叶扶摇身上飞到他手上。叶扶摇见着连忙说:
“别啊,我以后还想用它找你呢!”
叶抚白了她一眼。
“我不想你找到我。”
“真不会说话。我这个大美女找你,你还不开心啊。”
“你要是个哑巴,我就无话可说。”
“呸呸呸,不吉利!万一我真的变成哑巴了怎么办。”
叶扶摇站起来,走到应绿兰消失的地方蹲下来仔细看着。
“哇,她真的说死就死啊,了不起。”
“这是她的归宿。”
“可惜了,我才刚认识她,觉得她很有趣的,本来想说说话的——话说回来,你之前说那个种子,是你留给她的。为什么留给她,那种子是什么?”
叶抚笑着说:
“想知道这些,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嘛,我叶扶摇还怕了不成?”
“知道太多可不好,终有一天,你会成为我。”
叶扶摇转身就走。
“抱歉,打扰了。”
叶抚笑了笑:
“叶小姐,接受现实吧。”
叶扶摇转过身,挑起眉大声道:
“还不是你算计我!”
“我可没算计你,是你自己带走那本书的。”
“我还给你行吧,我不要了行吧!”
“我拒绝。”
叶扶摇哭丧着脸。
“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个小姑娘,真没本事。”
“少装。把你切开了,里面全是黑的。”
叶扶摇肩膀耷拉着,无奈道:
“唉,行吧。本姑娘委屈一下吧。”
叶抚笑了笑,伸手将那枚透明的种子甩给她。
“收好了。”
叶扶摇接过来。真漂亮,她由衷赞叹。
“这是什么?”
“我以应绿兰的名字命名,你没意见吧。”
“没。”
“这东西你先别急着了解是什么。说了你估计也不明白。”
“我叶扶摇可不是傻瓜!”
“在我面前,你就是个傻瓜。”
“欺负人……”
“得了吧你。”
“你怎么回事啊你!”叶扶摇瞪着他说:“对别的人这么好,怎么就一直不待见我呢!”
叶抚懒得搭理她,迈步就要走开。
“等一下,我还有很多问题!”
“快问!”
“你好好跟我说话不行吗?温柔一点!温柔一点!”
“请问!”
“你跟东宫什么关系?”
“显而易见。”
“可恶啊,我还是晚了一步!被你先下手了!”
“……”
叶扶摇的脑瓜子,总是那么清奇。
“东宫看上去对你很生气,你之后怎么讨好她?”
叶抚微恼:
“问点正经的好吧!”
“哎呀,其他的我都知道。”
叶抚无力反驳。
的确,之前发生的事,对于叶扶摇而言,是生而知之里的“知”。她扮演的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观众,叶抚好歹还出来“打个酱油”,走个过场。
“那请你能不能别八卦别人的私事。”
“哎呀,我就是想知道嘛。”
“没想过。”
叶扶摇一脸嫌弃地看着叶抚。
“不是我说啊,你真的是,一直什么都不做,像条挂着被风干了的咸鱼一样。”
叶抚呵呵一笑:
“说我像咸鱼,你自己成天到处摸鱼,有资格说我吗?”
“我不是在摸鱼,是钓鱼!”
“行行行,那你想我怎样?”
叶扶摇双手叉腰,豪气地说:
“你就应该在万众瞩目之下,脚踏七彩祥云而来,招手之间翻山倒海,一下子解决掉所有问题,然后让天下太平,人间富贵。不要说你做不到啊,你肯定可以的!”
叶抚瞥了她一眼:
“然后呢?等过个几万年,几十万年,天下又是一塌糊涂了,然后我再次登场,力挽狂澜?”
叶扶摇尴尬一笑:
“没想过这种可能。”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别这么说我嘛,把我说得像个笨蛋一样。姑娘家家的,脸皮薄。”
叶抚白了她一眼。
“如果我简简单单解决问题,那这个世界会陷入无休止的循环。解决问题的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不是我。你明白吗?”
“懂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你还不算无药可救。”
“具体呢,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做的呢?”
“想知道?”
“嗯嗯嗯!”
叶扶摇目光如同求知的孩子。
“叫我一声老师,我就教你怎么做。”
叶扶摇几乎是脱口而出。
“老师!”
刚喊完,她立马愣住,然后愤怒地吼:
“你算计我!”
叶抚哈哈大笑,向远而去。
“叶扶摇,我可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不算!这不算!我没有答应你!我不要你教我这个啊!”
叶抚愈行愈远。
“叶抚——”
叶扶摇几乎要哭出来了。她看着手中美丽的透明种子,咬牙切齿:
“笨蛋叶扶摇,你就不该来这一趟的。现在好了,被人拐走了。”
她吸了吸鼻子,追了上去:
“等我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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