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哄自己的儿子都没这么费心的,等把弘昤送走后就让随从出去借书。随从出去前诡异的眼神让十四自己都感觉不对了,估计随从是从来没想过他这个当主子的现在还有心情去读书。
万岁的儿子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缠!
十四点着灯翻到快敲三更敲时才打着哈欠上床睡觉去,他是打算北巡这一路都花在五阿哥身上的。弘晖一个是太大了,二则关于万岁的打算,他总觉得拿不太准,但也打定主意避着些。
因为如果弘晖真是太子,他避远点是应该的。康熙朝的太子他都没凑上去,犯不着到了雍正朝反倒不这么做了。
如果他不是太子,那就更没必要去捧他了。
还是五阿哥好,人小,就当他在外头想儿子了,追着他既能跟万岁面前卖些好,又不用负什么责任,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唯一的麻烦就是这小子看得书太多太杂!今天就差点把他给问掉底儿!当叔叔的被侄子给问倒了,奇耻大辱!
十四躺下前还想着今天一定要一雪前耻。
然后就扯起了呼。
守在门口的太监也打了个哈欠,爷这个时间才睡,他是睡不成了,他就这么裹着厚棉袍子靠在避风处等着外头天亮。这烂地方挤不下太多人,十四爷有屋子歇息,像他这种随身侍候的就没屋子了。只好等明天上了路在车上补觉了。
天边还没有泛白,李薇已经醒了。
屋里侍候的人都轻手轻脚的。她和四爷也不敢大声说话,用过膳后,四爷小声说:“那朕就先出去了,你可以再等一会儿。”
李薇点头:“我看着孩子,你不用担心。裹得严点再出去。”
越往北就越冷,如果还在京城,快到四月时早就应该暖和起来了。
四爷听她的披上大斗篷,道:“没事,就这会儿太阳没升起来的时候冷,等出太阳就暖和了。”她送到门口,看着苏培盛等人点着灯笼送他出去,渐渐的就看不到灯笼的光了。
她回来坐着,玉烟进来悄悄说:“奴婢去看过了,小主子们都睡着呢。”
“让他们睡,不着急。等一会儿要走了,没醒的也不用叫,让人抱出去就行了。”她道。
玉烟应下,叹道:“二公主的身体还没养好呢,这一趟出来可是辛苦她了。”以前在府里时,额尔赫也是早睡早起小分队的一员,她早上比李薇起得还早。
李薇道:“她才生完孩子半年。”女人生孩子都要好好养,不说养太久,一年是至少的,最好这一年别干重活也别累着。能养好了,后半辈子绝对会受用无穷。
屋里还都是原样,等他们大部队出发生,这边才会收拾好到时再撵上去。说来皇上出巡,最辛苦的就是后勤了。
最让李薇没想到的其实是弘昤今天也起晚了。平时他可是很珍惜早上这一会儿的早读时间的,因为上了车她就不许他看书了。
她跟玉烟说:“看来是昨天他跟着十四爷去骑马累着了吧?”
玉烟道:“奴婢刚刚去瞧,五阿哥睡得香着呢。”
没想到十四居然跟弘昤投缘。四爷的儿子那么多,以前也没见十四喜欢哪个孩子。说起四爷的这群儿子,特别是李薇生的这些,好像都没有出去一亮相一堆人喜欢得不得了的。就是十三爷这种四爷的铁杆,对几个孩子都好,但问题就在都好上。
一看就是因为跟四爷好,才爱乌及乌的说孩子好。
其它像四爷登基后跳出来的三爷,好像也没有说专注于刷孩子的好感度。是这里的人都不怎么流行刷孩子来攻略大人?
额尔赫起来时慌慌张张的,进来就道:“我起晚了!”
李薇笑着让她好好坐下,道:“晚什么?一点都不晚。还够你再用个早膳的。”一边玉烟早就把早膳端上来了。
他们每到一处的早膳都是由当地准备的,今天的小菜里就有一道仿佛是山里的木耳野菜的碎蘑菇切碎炒炒,吃起来鲜香满口。
额尔赫果然也很喜欢这道小菜,就着它喝了两碗粥。她问还要不要?她挺可惜的摇头道:“不用,上了车就不好方便了。”
其实也不算不好方便。四爷和她用来北巡的车其实相当大,更近似于一个被拖着走的帐篷型小房子。这么说吧,在里面的人是可以站起来的,可以想像它有多高多大了吧。
所以里面摆了一张可以坐下他们所有人的榻,榻底是钉在车底上的,榻后则是一个大屏风,里面有马桶可以方便。
就是方便一下就要立刻拿出去倒掉,不然帐篷里的气味会不太好闻。
主要都是自家人谁也不会嫌弃谁。
李薇还想再劝一句想方便就方便,别憋着,不过还是转口道:“这小菜不错,我让人装了几罐子,到时上车后饿了就着饽饽吃。”
额尔赫还是喜欢这种小菜才不想离开膳桌的。
她这么一说,额尔赫就笑了,一副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女儿样。
李薇疼爱的摸了下她的头。
等外面传来远远的‘起驾’声时,他们这边也要开始准备出门了。她和额尔赫都披上斗篷,弘昤和弘昫都没睡醒着,由大太监抱着走。
太监们侍候主子是从小练成的功夫,抱起来又轻又好,就算是弘昤这么大了,他的大太监一个人抱着,两个人在旁边跟着,格外稳妥。
等上了车放上榻,车都动了,弘昤才刚刚醒过来。
额尔赫看着弘昫,她来这边给弘昤擦脸。热烫的毛巾在他的脸上抹了两把,他才算是清醒了,一醒来就不自在的按下她的手说:“额娘,我能自己来。”
李薇让开:“那你就自己来吧。”
玉烟在后面收拾东西还没跟上来,她也没让其他人进车里侍候。弘昤便自己洗漱起来,越看他洗脸的动作越觉得像四爷,一举一动都显得特别的板正,好像机器人设定了一整套动作,左右各洗三下,再掏掏耳朵,抹抹脖子。
等他洗完用早膳,隔水保温的砂锅里粥还是滚烫的,龙眼小包子、春卷、羊奶饽饽等也都是隔水保温。
弘昤刚吃完,外面赵全保就进来仿佛十分为难的说:“十四爷让人过来问,想请五阿哥去他那边玩……”
李薇囧了下,看赵全保也是一脸的不明白,额尔赫直接问弘昤:“你跟十四叔约好了?”
十四叔跟他们家关系有这么好吗?
弘昤仔细想了想,诚实的说:“昨天在十四叔那里看书,十四叔的确说过他有空会再让人来接我。”这算约了?他当时也客气了句‘谢谢十四叔’。
赵全保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去前头问问?”
问四爷……也没这个必要。说白了都是自家亲戚,李薇问清见他也想去,知道跟额娘和姐姐还有小弟弟在一块玩游戏没有跟别人一起读书强,就让人给他准备下,送他过去了。
“让人跟紧点,不能放阿哥一个人。”她道。
赵全保传话下去,于是十个大太监并四十几个侍卫护着弘昤过去了。
之后她也让赵全保去给四爷说了声。
龙辇里,四爷听到苏培盛说的就嗯了声,继续跟张廷玉等说折子上的事。
苏培盛出来跟赵全保道:“万岁知道了,行了,你回去吧。”
赵全保谢过转身要走,里头又出来个侍候茶水的小太监,才七、八岁大,道:“苏爷爷,万岁爷说让赵哥哥等一等。想是一会儿还有话要问他。”
大约过了一盏茶,里头两位大人就都出来了,小太监再出来喊赵全保进去。
四爷端起茶润润喉咙,让赵全保把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弘昤怎么会一大早的就去十四那儿了?不过听完后心里有了底,也更不明白了。
十四这是跟弘昤投缘了?他这么怕麻烦的还能去陪弘昤玩。弘昤那个习惯,坐在那里能跟人把一本《昭代丛书》从头问到尾……
四爷不由得笑起来,放下茶道:“来人,把朕这里这部《昭代丛书》给十四贝勒送过去。”
足有一百五十册的书送到十四爷那里时,苏培盛还特意说这是万岁爷赐的,十四出来看到一车书,脸都黑了,从心底认为这是万岁爷在整他。而跟他一块坐车里正聊得开心的弘昤看到这一车书就是另一副样子了。
他开心又激动的对十四说:“十四叔!我能来你这里借书看吗?”
四爷听苏培盛在那里说:“当时咱们五阿哥别得多高兴了,十四爷看着也是挺得意的就答应了,还说这书他府里也有,平时也爱看得很呢。”
四爷笑道:“正好路上不让弘昤看书,就让十四好好给他讲讲吧。”
于是一直到承德时,弘昤都跟他十四叔相当要好。李薇有些小鸡肚,不过四爷说他没功夫,弘晖那边也有差事天天都不得闲,十四闲着没事做,就让他陪陪弘昤。
“十四的功课还是可以的。”四爷相信以十四的学问来说,虽然可能会扛不住弘昤东问西问,但在路上教教弘昤应该是没问题的。
十四爷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弘昤的先生之一,四爷还正儿八经的问过他后,让他日后进宫当差。
十四此时方明白过来:他这下由武转文了。
他在‘万岁心眼真多!’和‘这样也不错’中间犹豫了几天,最后也高高兴兴的去给弘昤当先生了。
弘昤有了先生,又下了车,终于能开心读书了。可惜他的新先生十四贝勒不是个喜欢在屋里孵蛋的人,何况承德虽美,他却没来过几次。而且以前来老掂记着跟哥哥们争先帝的宠,没好好玩过。
现在没什么好争的了,万岁使唤人也挺有一手的。十四觉得安心当个先生也不赖,当然就有闲心游览承德的美景。
他们来的时候还不到四月,正是乍暖还寒时分。山林郁郁丛丛,太阳虽大却一点都不热,小风一吹挺恣意。
十四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为由把弘昤拐出去,承德附近山多,各有奇峰,他就今天带弘昤去爬这座山,明天去爬那座。玩得不亦乐乎。心道要是万岁不喜他带着五阿哥这么‘不务正业’说不定还能把他这个先生给抹了呢。
那他就担一虚衔,也不用天天进宫当差给五阿哥当先生了。
……先生要每日三更时分进宫。
累哭。
四爷对李薇笑道:“如今怎么样?有十四带着,朕与你都不用担心弘昤日日在屋里坐着一个劲读书了。”
她也没想到十四爷还有这个作用,真是歪打正着。她猜十四爷的本意肯定不会是担心弘昤在屋里坐久了身体不好所以才拉他出去爬山的。
再看四爷,仿佛有几分失落?
她凑过去给他捏捏肩,顺了一会儿的毛之后,四爷果然叹了句:“要不是朕现在太忙了,抽不出空闲来。朕也可以带着孩子们出去,也不会放弘昤一个人闷在屋里只能读书。”
想当年他还能带孩子们去爬山呢,还去庄子上骑马,每到春秋两季都要去几次庄子,夏季时还去庄上避暑,垦田播种,春种秋收。
现在都多久没这么做了?每年也只在二月亲耕礼前去扶扶犁,圆明园的织耕园现在也多是太监们在照顾了。他上次去看也就是带素素掐了一篮黄瓜回来。
四爷叹道:“弘时和弘昤,这两个孩子朕都有些对不起他们啊……”
李薇认为他想太多,不过一日三省,这也是四爷的习惯。
为了安慰他,她拿弘时的来信念给他听。
上次明明说要带弘时来北巡的,没想到这次这么不凑巧。弘昐那边的差事添了弘昀,而弘昀又把弘时拉过去当帮手,在四爷看来自然是儿子们这么友爱的凑在一起比出巡更重要,所以才一并把他们都给抹下去了。
弘时受了连累也算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本来就是给弘昀打下手的,做得都是些写写算算的活儿。
十四爷带着军队在外面一跑一年,户部拨下去的各地钱粮可真不是个小数目。
但现在开始总结了,才发现不少地方都有多拨粮的好习惯。户部说你拨二百石就行,那地方粮库可能是担心将士们在前头吃不饱?一口气拨出了二百八十石!
但同时军队里也有管粮草的官儿,人家是实收实录,收多少录多少。你说你送了二百石?我这边怎么只接了一百八十石啊?
这就该扯皮了。那边说我们来来回回拨了好几回粮啊,库存是前年核的,拨完粮今年再一核库存,那就是少这么多嘛。所以当然就是拨给你们了。
这边说少胡扯!少一成你还能说是路上洒了的合理损耗,中间差一半呢!你肯定倒卖了!
那边也跟着骂:肯定是你收了二百八十石只记了一百八十石!中间是你吞了!
于是打成了一锅粥。
这些打嘴仗的折子四爷交待全都封存,给弘昐的命令是出库的核一遍,现有库存核一遍。军队那边账上记得接多少核一遍,吃了多少核一遍,剩下多少核一遍。
另外现在还有一万来人在奉天扎着呢,这吃吃喝喝也不是一件小事。
四爷不急着现在就把这里头弄鬼的人抓出来,先都调开,看住喽一个也不许他们畏罪寻死,等他腾出手来再一个个收拾。
有蒋陈锡在前,他算是知道什么叫人为财死了。
弘时的来信中抱怨的也多是‘一个个都不说实话!前一封折子还是这个数,后一封折子就敢说上一次写错了!你写错一个怎么这么容易啊!’,四爷看了总要笑,道:“弘时这脾气啊……”
李薇接道:“像你。”
四爷就承认说:“是,像朕,像朕。”
他批弘时的来信比批折子还认真,每次都能写好几页寄回去。
同样一封信,李薇看到的就是弘时抱怨太累了,活太多,她就跟四爷说:“这算账的差事能不能找人来做?要是怕有人看到这上头的秘密,可以只把数字抄下来,让人来算?”无非就是加加减减。
四爷一面批折子一面道:“心疼儿子了?这点儿活累不着他们。”
李薇过去替他磨墨,小声说:“你累了我也心疼啊……”
四爷还写着呢噗哧下笑了,手一抖几滴朱砂滴上去了。他当时就道:“坏了。”一面赶紧拿绵纸来吸,无奈这纸的吸水性是一流的好,已经印上去了。
李薇记得以前用过立可白,道:“要不拿白颜料来涂?”
四爷还认真想了下可行性,反应过来就哭笑不得道:“别再把朕给带歪了,不成,就这么着吧。”
等他写完她看了眼,见他居然还加了句‘此乃朕不小心滴上去的’。
李薇:“……”
这种认真到可爱的个性怎么破?
等隔了几日,她说要学着刻章,四爷就让人把他的藏石拿出来随她挑,不过嘱咐她一开始别用石头来,怕她指力小,不小心再划着自己了。让人寻了不少软木来给她练手。
问她想刻什么,要不要他给她打个底子?
她道:保密。
然后他每日在那里批折子,她就坐在他对面拿着把刻刀在那里吓死人的削。四爷好几次看不下去,按住她的手教她:“不能往里剜,容易削到自己。”
“别向下削,会割到你的手的。”
四爷最后都急了,道:“朕来给你刻,你就不要刻了。”
可看素素非要自己刻,他猜到这刻出来大概是送给他的,不得不放手让她来,但时常就站在旁边看着,道:“你就不要非要刻出个样子来了,只要能把字刻出来,朕也一样用。”
最后还是她想了个办法:刻小的太危险,也刻不好,干脆刻个大的。
终于让她给刻好了,连四爷都松了口气,伸手道:“可算是刻完了?拿来给朕试试。”
那章就是直接用软木刻的,当木章好了。大概有二寸见方,比平常见过的印章都要大得多,上面除了字以外,还很有心的加了一些道道。
就是四爷看不出加一些像是佛像的光出来干什么?
特意取了张好纸来试这个章,一盖下去,上头就两个字:认真。竖排,周围一圈长短错落的竖线。
四爷看不懂,但大概明白这是在表现这两个字的气势。
他便点头说好。
李薇不敢说这章其实刻出来是开玩笑的,不然她也不会加放射线。可看他这么喜欢又觉得这样不好。偷偷憋着又给他刻了个更好的,不加放射线,上面的字写得是‘朝乾夕惕’,这四个字都快刻死她了。
四爷果然也很喜欢,捧着夸了很久。不过事后她发现,他还是更爱那个‘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
在京城里的弘昐府里,弘时正在跟两个哥哥磨着要去骑马。
皇阿玛和皇额娘都走了,这就把他扔给两个哥哥管了。一个管人的哥哥就够了,他这里两个,真是连晚上什么时辰睡觉,一天吃几碗饭都要被管着。
他都多大了啊?
不过心里再怎么想抱怨,弘时都不敢当着两个哥哥的面抱怨。
开玩笑!他正被他们管着呢,当面骂他们那是多傻才干得出来的啊?
所以今天他想骑马都是拐个弯来说的。
他是这么说的:“二哥,你那匹闪电借我骑骑呗?”
弘昐的闪电是匹四岁的河曲马,也是四川总督几年前送上的贡马。四爷一见之下颇为心喜,除了将一匹赐给怡亲王外,尚书房的阿哥中也就几个人得了。他们几个亲兄弟里,只有弘晖和弘昐有。
弘时对着这匹马流了几年的口水了。
弘昐一早就知道这小子坐不住,此时只是笑道:“别来问我,问你三哥去。”
弘昀从刚才起就只是笑,弘时一见有门!立刻狗腿的围着弘昀转,磨墨铺纸,端茶倒水,捶背捏肩。
到了下午,弘昀方才点头道:“早看出来你想往外跑了,想去就去吧,不许惹事生非。”
弘时大喜,得寸进尺道:“那二哥的马……”
弘昐戏谑的望过去,佯怒道:“嗯——?”
弘时马上改口:“那我这就去了!要不要给你们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啊?”一面说一面往外退,跨过门槛就撒丫子一溜烟的蹿了。
屋里的弘昐和弘昀不觉发笑,都拿这个调皮的弟弟没办法。
崇阳门外头的一处茶楼里,乌拉那拉家的刚安正与人商议着去哪儿玩一趟。弘晖伴驾北巡去了,身边的哈哈珠子没全带上,只有丰生额跟着走了。
丰生额在的时候,他们还肯带着刚安玩。现在没丰生额压着大家,刚安就找不着一个人了。
刚安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本来他们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刚跟着弘晖时在族中就他们四个最要好。结果万岁爷一登基,追封祖父的承恩公让刚安的阿玛袭了。刚安家还没高兴两天,大伯又作势要把族长的位置让出来。
可是刚安阿玛虽然推拒了族长之位,他们一家还是在搬到家中主屋后变得越来越不招人待见。
刚安就觉得堂兄弟们都不乐意带着他一道玩了。他额娘倒是挺高兴的,还说这些人都是眼气。可刚安觉得阿玛跟大伯间好像也真的有那么一点对付了。
等大伯带着家人搬出去后,两家人就更远了。
本来刚安阿玛还在家里说要把大伯一家给请回来,也要把主屋让出来。额娘说这么着不合适,哪有朝廷封的承恩公不住主屋的?万一被人参个藐视皇恩怎么办?一家子去砍头?
左也不行,右也不对。等去年进宫那件事过后,连刚安阿玛都不再提将大伯请回来的事了。
刚安听阿玛长叹道:“补不回来了。兄弟两个,到底是远了啊……”
他听额娘抱怨说大伯不厚道,说他阿玛还心心念念着他大伯,可大伯却早就对阿玛隔了一层了,说什么‘既然早就成都统了,万岁爷要出兵的事还能不知道?不过是不想他弟弟也在万岁爷跟前露脸罢了!’。
刚安还劝他额娘:“没事,大伯不说,额娘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到时问皇后娘娘不就成了?”
额娘没好气道:“黄花菜早凉完了!”说完不理他埋头继续绣针线,嘀咕道:“……娘娘也给蒙在鼓里呢,她哪儿知道啊?”
阿玛和大伯不好了,隔阂了。可他和丰生额还好得很,堂兄弟里都觉得是刚安阿玛不地道,得了这个承恩公就不认大哥了,就抖起来了,忘恩负义白眼狼。刚安跟他们打,说他阿玛不是这种人。
丰生额拉开他们,说一家兄弟不能自己打自己,那不用外人来打,他们家自己就败了。
有丰生额在,刚安的日子才好过些。
他现在也不喜欢待在家里,额娘老叫他上进,上进。这次丰生额随大阿哥伴驾北巡,额娘就对着他生了半天的气,说他没一点本事。‘都是跟着大阿哥的,丰生额能去北巡,你怎么就不能去?’
同桌的四五个人里多数都是看着乌拉那拉家才凑过来的,刚安虽然看不起他们趋炎附势的嘴脸,但却只有他们肯来找他。
这些人正在商量着去哪家宅子里玩。京郊有好些大户人家的庄院,有的就是家主人金屋藏娇的地方,也有的主人家好客,不介意别人到自家庄子里来游乐。更有大胆的下人见主人长久不来,就悄悄放人进去。
私家园子自然比别处的更有趣些。刚安也跟着他们偷偷去过一次,据说是原索相家的庄子。后来索相去后,这庄子既没人来收,也不见主人家来问,这家下人就悄悄拿这庄子做起了生意。
不过大家去过后都说肯定是假的,说是索相的庄子,搞不好就是蒙他们这些冤大头的。去一次一人可是掏了十两银子呢,吃的喝的却也是家常菜而已,就是有几个说是索相以前收下的女子,现在枯守庄子红颜无着,他们与那些女子游乐一夜,倒还算是没白掏钱。
其中一个姓汪的悄悄跟刚安说:“我有个好去处,改日单独找你。”
刚安想了会儿才记起这人的名姓,道:“汪兄。”
汪景祺笑道:“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吧,保准让你去了不后悔。”
刚安敷衍的笑笑,想来也不过是哪里的私家园子吧?
这时旁边的人也都商量好了说要去一处好地方,有酒有菜有美人,还能玩两把,刚安一听就知道他们要去暗门子喝酒听曲赌钱,实在是这段日子已经玩腻了这些把戏,当即就告辞了。其他人都道刚安没义气,只有汪景祺替他说话,还亲自送他出来。
刚安心中多少有些感动,与汪景祺互相改称字,道:“无巳兄,那小弟就先走了。”
汪景祺拱手道:“慢走,过两日我去找你。”
刚安想了下反正也没别的事,就道:“那我等着无巳兄的好消息。”
送走刚安,汪景祺也没再回茶馆,而是带着人回家了。到家后写了封帖子让人送到胡家去,道:幸不辱命。
琉璃厂外的一处茶馆里,八爷坐在大堂里听说书的,随从过来道胡家送信儿过来了,他不免一笑,挥手让人下去,却一眼就看到了到琉璃厂来淘书的弘时,当下笑道:“去把那位爷给请过来。”
弘时只穿着常服,但身边跟着数十位从人。有牵马的小厮,也有腰悬弯刀的护卫。一旁人看到这位年轻的公子哥都纷纷避开了。
此时一个褐色袍子一见就是随从的人过来道茶馆里有人请弘时过去说话,虽然被护卫拦在外头,可面上并无丝毫惊惧。
弘时嘀咕道:“难得出来一趟,还能碰上熟人?”抬脚进去一看才发现是八叔。
之前额娘的再三嘱咐不由得浮上心头。
弘时就面带微笑的上前请安问好,却连坐都不坐,对着八爷嘻笑道:“八叔,侄儿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事儿还没办呢,日后再给八叔请安赔罪啊。侄儿先告退了。”说完就走,一步不留。
八爷都怔住了,上次遇见弘时两人说得明明挺好的,就是后来老不见他再出来。怎么今天一见,他成了洪水猛兽了?
皇上实在是小心。这样看来上次那折子上了之后,万岁不问情由就像是记恨他了,难不成就是上回他拉着弘时说话的事?
八爷苦笑,看来弘晖那边想拉拢还不能急了。当下就传话给胡家,让汪景祺不要太快露出来。
请君入瓮,不能还没把正主拉出来就收网。
八爷回府后,何焯也已经听说了胡家的事,笑道:“年家也实在是着急啊。”
八爷道:“年家一门里,总算出了一个有血性的了。”
胡家是年家的姻亲,还娶了年家大姑娘,宫里那位年庶妃的姐姐。只是这步子着实是迈得太快,太急了些。依八爷看这年庶妃的宠还说不上有几分呢,这就已经开始掂记着挖长春宫的墙角了。
何焯道:“年家也是没办法。年家老爷子毕竟是已经不行了,年家大儿子现在还在工部,日后有没有年家老爷子的造化还不好说。等老爷子没了,他们家就算宫里有个娘娘也是要落下去的。”
八爷摇头笑道:“润千啊,你想错了。”
何焯笑着亲自给八爷捧了盏茶:“学生愚钝。”
年家现在就冲着长春宫去看起来是心急过头了,可正因为此时出手,才不会有人疑心长春宫。永寿宫现成的靶子在那里站着呢。
年家要发迹还要很久,这段时间足够长春宫和永寿宫打起来了。等这二宫两败俱伤了,年庶妃在宫里才是真正没了对手,那时想生孩子也可以放心大胆的生了。
“孩子和宠爱都是唾手可得的。”八爷笑道,“年家有庶妃在,皇上又仿佛十分看重,所以年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相较之下长春宫和永寿宫却都等不及了,因为他们的儿子都长大了。”
何焯恍然道:“皇上肯定不乐见长春宫和永寿宫现在就摆出一副争太子位的架势来。年庶妃就算立刻就生,长成至少也需十几年。”
哪个皇上会喜欢自己的儿子提醒他已经日渐老迈?
小儿子也因此才看着招人喜欢。
八爷叹道:“何况,弘昐已经出宫了。”永寿宫已先输一筹。年家选在此时发难,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就真异日当真事发,汪景祺一个落魄不得志的举子,跟年家八杆子扯不到一起。就算他与胡家交好又如何?与胡家交好的何止他一个?难道是谁想攀咬就攀咬的?
永寿宫失去了弘昐这个好棋子,又怎么会不恨长春宫?
再怎么想,长春宫与永寿宫早已势成水火。只怕到时根本顾不上去查年家的首尾就先咬到一起了。
承德,弘时当日在琉璃厂淘到的几本书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山庄内。
李薇捧着弘时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说的‘古书’瞧,左瞧右瞧,只看出放了一百多年的书大概真是旧得不行了,连拿都不敢拿起,恐怕书页见风就化。
她直接举着匣子问四爷:“您看您儿子这挑的,是嘉靖年间的‘古书’吗?”
四爷批着折子也抽空往匣子里看了一眼,道:“哪儿来的?”
“弘时从琉璃厂淘的。”
“这一匣子多少银子?”他批完这本看看,见并无疏漏就放到批好的那摞里,再拿一本翻开。
李薇把弘时的信找出来对着上面写的念道:“……一本五两银子,弘时给还到了这一匣子八本共九两。”
看她儿子多会还价!
四爷失笑,道:“那朕也不必看了,必是假的无疑。”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等四爷批完折子过来跟她一同看弘时的信,更要笑了。信中道弘时看到这‘古书’一时惊为天人,伸手就要拿起来看,被摊主险些跳起来哭道求他手下留情。
弘时傻愣愣的问为什么啊?摊主便好心的教导这位不懂事的小爷,道这都是几百年的古书,一碰就化了,那就真是罪过了。
四爷看到这里摇头道:“这么说,弘时连这匣子里的书都是什么书也没看,就这么直接掏了银子?”做买卖的碰上这种客人真是要乐歪了。
弘时没这么傻吧。
李薇看他在家里跟兄弟在一起时还挺精的,不可能出去逛街就傻成这样了啊?
四爷看完信,索性把那匣子也都拿过来看。一匣子八本书倒是不假,只是果然是骗小孩子的。这所谓的‘古书’,只有上头两本是用心做假的,下面几本全都只做了封面,打开里面的纸墨绝不超过十年。
他捧着边缘微微泛黄的书嘲道:“也算是有年头了。”
儿子居然真的被骗了。
李薇实在是没想到事实真相如此的让人无法接受。哪怕是弘昤出去让人骗了买了这一匣子的古书回来她都觉得正常得多,可弘时……想像不到啊。
她想了一晚上,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平时看得太紧,弘时在家里跟熟悉在一起时表现的是正常智商,出去后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才让他智商下降。
俗称:怕生。
怎么医治这个毛病?那就只能让他多多出门了。换句话说被骗得久了,要么习惯了,要么学精了。
李薇认为以弘时的脑子来说进化成后者应该不难。
她就找空给四爷说了,道想让弘时平时能多出去见见生人。
四爷下意识的道:“都由着你。”说完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反应了下道:“昨天接了弘时的信,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这么个主意?”
李薇把自己的理论一说,他倒还真觉得有道理。
不过他道:“不用,弘时没犯傻。”说着把那几本书摆出来,他从昨天就在看了。
李薇看这书应该已经被收拾过了,比较脆弱的封皮等都被取下来了。但就算它们看起来比较干净了,那也没有一夜之间就变得身价百倍啊。
四爷点点这些书,道:“信上说弘时让摊主把这书给举着让他看过才买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后面几本只有封皮是假的。那摊主的摊上肯定有好几种,弘时算是其中比较不好糊弄的客人了。”
听他这么说儿子,李薇有些不快的轻轻瞪了他一眼。
四爷就笑,指着书名道:“你再瞧,朕看弘时也不是乱挑的。书虽然没放几百年,但也是实实在在的前朝人所著。这种书宫里也有,但他平时都看不到。你只看他挑的都是什么书?”
从书名猜内容,李薇修炼得还不够,只能看出其中一本《军器图说》大概是讲武器的。
四爷示意她翻开,见被他放了书签的一页上写着:‘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顿时眼睛就瞪大了。
她以为这书是讲冷兵器的,就是刀枪剑一类,没想到居然是热兵器。
四爷叹道:“朕欲将此书重新刊发。”明人就有的,满人也当有,还要比他们的更强,更好。
李薇还在想弘时这是做好事了?四爷笑道:“所以你啊,不用担心,咱们儿子出去吃不了亏的。”
不过隔了两日,他就又对她说要给弘时加功课。
“为什么?”你才夸过他。
四爷冷哼,出去又遇上老八,还上去打招呼,可见还是功课不够多。
都市推荐阅读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