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里外不是人
“还是,”萧宝山忽然反应过来,颤巍巍地问:“这是陛下的意思?”
否则,他和谢显又没交情,凭什么人家上门来看他,还给他出主意?
莫不是皇帝被那蔡家烦的不行,拿他扔出来祭旗呢?
不得不说,萧宝山偶尔也聪明一回,真相了。
没有人比他更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左右权衡,好像都是那么回事。
“谢兄?”
“……谢兄?”
真不想搭理他。
谢显垂眸:“当然,这不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是方才萧侍郎向我问计,于我看来这是最有利的办法。至于要不要做,就看萧侍郎的意思了。”
可是,难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蔡家穷追不舍,百官天天弹劾,不主动辞官,难道让皇帝给你免官?
毕竟辞官这事儿,用什么理由可都是可以自己作主的。可以诚实点直言不讳后宅不宁,无颜再在朝堂立足,修身齐家平天下,先把家给平了,修身养性以图将来再报答皇帝;当然也可以圆滑些,得个病有个灾啥的,走路跌到,喝水呛到,但凡个理由都强过让皇帝给罢了官。
皇帝给你免官,那不是你失职,就是皇帝烦你烦的透透的,论后遗症,真不如自己主动辞官,起码避过这阵风头还能再行图谋。
话非得说这么明吗?
谢显该说的话都说到了,也不想再和他在这里耗。说实话,他这张脸看上去真是一股衰相,看久了连累他心情不好。
起身要告辞,走到门边儿忽然想起来,回头一看萧宝山苦着一张脸魂飞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始兴郡公在外征战杀场,为国效力,替陛下分忧,陛下不会忘了。”他慢条斯理地道:“现在萧侍郎化被动为主动,以后也好起复。”
“谢某言尽于此。”
说完这话,没等萧宝山反应,谢显便走出了屋子。
雨势比来时要大了,风也凉了许多。
谢显望望天,拉紧了他的披风:“难得来一趟,怎样也要拜见一下姑母,不好失了礼数。”
清风明月对视一眼,他们家郎主几时变得这么有礼貌?
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么一个亲戚,还是其他房里认的。他家郎君跟其他房里都不怎么亲近,倒是认了人家认的本家。往年老郎主尚在,郎主还未守孝时随夫人年节的时候走动遇到过一两次,现在叫的倒亲,都认上姑母了。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他们可不敢说,郎主那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清风不禁暗自吐槽了萧宝山,小门小户的没见识,居然来客不知道送出门的。
想蔡家一向没少在背后说他们家郎主的坏话,可到他家也是风风光光迎进去,风风光光送出来,一送送出一条长街了都,至少表面上让人挑不出理来。
反观萧宝山,呵呵。
只是苦了他们要亲自找人去拜见谢夫人。
终于在游廊转角抓到一个丫环,这才把话递上去。
知道是谢家郎主,丫环激动的两手直颤,没敢怠慢,直接就将人给往后宅带了过去,后来还是谢显在二门处停了下来,让丫环先行禀告。
谢夫人听到丫环回禀的时候,正和萧宝信诉苦,这些天她连门都不敢出,更不要说参加一些宴请,出门就是萧家宠妾灭妻,见着人最好的眼神都是同情,有些和蔡家相关的人什么不好听的话都招呼上来了。
这,和她有关系吗?
她一个继室,能管那么宽,到继子房里的事儿了?
再者,就蔡氏的那张嘴,一副‘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的架式,两口子组团忽悠她,感情好着呢。谁想得到会咬人的狗不叫,出了事儿不是大的,夫妻俩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倒把她给卷进去,整的她里外不是人。
谢夫人心里苦,谢夫人就要和小棉袄说。
这些天除了抓府里的组织纪律树新风,谢氏已经再没有旁的追求。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慌的好么?
天可怜见,她出身低见识少,没见过世面,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这么大规模的批、斗,整个建康城都沸腾了,拿萧府当人民公敌一般,是个人长张嘴就能指责他们。
谢夫人的确是谢氏出身,不过却不是陈郡谢氏,而是陈郡谢氏的兄弟一脉。
当年兄弟俩因为战乱一个举家迁到陈郡,一个随主公东征西战,二人各为其主,结局却大不同。
陈郡谢氏一路水涨船高,开枝散叶,成为豪门巨族;而另一枝就比较苦了,艰难维计生活,后世子孙甚至弃文从武,做起了武将。
谢氏的父亲便是因为武功高强,屡立战功,官场上也算亨通,后来甚至做到了竟陵太守。
后来见萧云作战勇猛,为人刚直,恰巧又死了夫人,便亲自给自家女儿保媒促成了这门亲事。
谢家武将出身,可因为有这样的底蕴,一直没有疏忽了儿女的教导。是以谢夫人自小便受教育,他爹爱女心切,从建康城请来了世家大族里的女夫子教导。
谢夫人学问处事照猫画虎学了个大概,没甚成就,资质平平,才学平平。
可是听女夫子话里话来带出来的,却令她不禁对那些大家族心生向往,敬畏有加。
这种敬畏一直持续到萧云飞黄腾达,身居高位的今天,她依然如此。
尤其萧宝山和蔡明珠的事更是给她上了生动的一刻,本来就是小两口,甚至两家人的事,结果他们想着单挑,人家蔡家却想着群殴。身为世家,一呼百应。
令她是又羡慕又嫉妒又恨。
那谢家可是比蔡家更要声名远播,当年谢太守攀上陈郡谢氏,以此自居,所以连请来的师父都是谢家退下来的。
谢夫人深受熏陶,对谢家自是有股子有然而生的亲近和……崇拜。
要不然也不会跟随萧云进城,直接就找上谢家,联络失散了近百年的感情了。
以至于听到丫环说谢显来请安,惊的谢夫人半倚在榻上,有气无力的身子,突然间就坐的溜直,眼睛嗖嗖直发亮光,一边急急忙忙地拢头发,一边叫梳头丫环准备重新梳妆,神色极为紧张,连嘴角的笑都僵了。
“唉呀,快先把人请进来吧,这大雨天的,谢贤侄身子骨弱,可吹不得风。”
谢夫人吩咐刘嬷嬷赶紧将人给请进来。
要说别人可能不知道,萧宝信却一清二楚,这位刘嬷嬷当年是作为娘亲陪嫁过来的,这些年一直没成亲,就跟在身边侍侯,是她娘身边最心腹之人,一般人可使唤不动。
“怎么赶在阴雨天来了,我这头发也随便挽的,一会儿见了不会太失礼吧?”
萧宝信嘴角抽搐:
“娘,你就不想想谢显为何在这么敏、感的时间点上来咱们府上?”
谢夫人闻言一愣,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该不会是听了咱家和蔡家的官司,也跑过来指责的吧?”就好像大冬天里一盆凉水浇到头上,立马来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她娘最近这是被打击坏了,开始有被害妄想症了吗?
“想来该不会是。”萧宝信道:“再怎样他也是一个小辈,谢家即便不满咱们家,也不至于派个小辈过来羞辱。”
谢夫人一听心就放心一半,她现在都快被萧宝山那夯货给拖累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那能是因为什么呢?”她奇怪地拢拢头发,然后问萧宝信:“还行吗?这样失不失礼?”
“不失礼,娘年轻貌美,端庄持重。”
谢夫人心里直犯嘀咕,闺女这是夸她还是骂她?嫌她不够端庄和持重?
其实谢夫人这纯粹是冤枉萧宝信了,要说萧宝信嘴毒起来,身为她娘都觉得扎心。可这一次却绝对是真心的夸奖。
萧宝信一向对自己的相貌有着相当的自信,这颜遗传自谁啊?那自然是她娘,总不会是她那个粗犷豪迈的爹。
所以,夸谢夫人美貌的话,一向是言由心生,可以经过天雷淬炼的。
事实上萧宝信根本就没看出来谢夫人复杂而脆弱的内心戏,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突然而至的谢显身上。
男女八岁不同席,虽说大梁风气还算开放,也没开放到非亲非故还能共处一室——
至于亲缘关系,还真没人当真。
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真假谁能说得清啊,也就她娘当真的一样。
萧宝信起身就要避了,就听谢夫人忍不住还在那儿感慨:
“可惜了那孩子,长的那么俊,身子骨却那么弱。几年前,谢侍中还没死的时候,他倒也还出来走动。长的丰神俊朗,人也有礼貌,那双大眼睛啊,跟黑葡萄似的,又大又黑。”
“现在一晃眼,他都从孝期出来,到了皇帝身边做事。才二十岁,以后肯定错不了。”
说的那叫一个感慨,那叫一个与有荣焉,不知道她还记得不,他亲儿子前几天还演出要出家的戏码,闹的鸡飞狗跳呢。
赶情自己儿子无法满足她的虚荣心,在人家那里寻安慰呢?
萧宝信转念一想这些天她娘黑锅背的也是够多,够黑,方才还跟她这儿诉苦,她就别在这时候背后插人一刀,给人不痛快了。
忍了。
她挑帘子进了里屋,不过多一会儿,就听见谢显进来,随着门打开外面的雨声愈发清晰,听上去雨势的确不小。
“这雨怎么下的这般大?”
谢夫人一边抱怨天气,一边殷勤地招呼丫环上茶。别管这亲戚是真是假,倒是很给人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情劲儿。
谢显一改在萧宝山那里不动如山的架式,别说连口茶都不喝,茶杯就没端起来过,甚至坐椅子上连手都搭在衣袖里,没碰屋里任何的器具。
可在这儿,却是欣然端起热茶喝了起来。
谢夫人揣测不到谢显来此的用意,他到萧宝山院子的消息也没有传到她这里,所以感慨了两句天气,她就直奔主题,其直接了当连躲在里屋听墙根儿的萧宝信都惊了,口水好悬没呛着自己。
“你这次来,是听了外面的谣言吧?”
跟在身边贴身伺候的棠梨却显得比自家娘子稳重得多,默默地将帕子递了上去,示意萧宝信捂上,以免一会儿谢夫人再说出惊天动地的话,她一时绷不住露了行迹,到那时听墙根儿让人发现谁脸上都不好看。
你被自家丫环鄙视了,你可知道?
亲娘哟,萧宝信头疼。
说好听了点儿她娘就是傻白甜,说的不好听了连管家都是照猫画虎,跟以前她那师傅学的,好歹这些年四平八稳,没出过什么事儿。
谁知萧宝山两口子这事儿一出,立马就给谢夫人掏了底,左支右绌,连点儿应对之策都是别人玩儿剩下的,那点儿些微的用处就好像水滴汇入江河,谁也左右不了汹涌澎湃的民意了。
“那些话十句有八句半都是假的,你可不要偏听偏信,萧宝山……咳咳,我是说我家大郎,也是一时糊涂,在外养起了外室,以往两口子感情可好着呢,针插不进,油泼不进,断不是他们说的什么家、暴——这真没有。”
“就这次还是蔡家上门,误以为大郎把媳妇给打流了产,二话不说就揍了大郎。事后我们也解释了,是他媳妇把那外室给打的流产,本以为解释通了也就罢了,谁知道他们回家就变了张脸,四处诋毁我们萧家。”
“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萧宝信在里屋直捂脸,她娘当人家谢显是知心姐姐在这儿倾诉聊天呢?
明明是你问的问题,怎么就不给人家回答的时间,一个劲儿的自己倒苦水算怎么回事?
往她这儿倒的还不够,见一个倒一个,也真不怕家丑外扬——
话说回来,这家丑他们不扬,别人也扬的满世皆知了。
谢显倒是不以为然,小口呷着茶,气质温雅,嘴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却不令人感觉到高高在上的疏离。
“三人成虎,姑母实不必为一些小人忧虑。”
姑母?
什么姑母?
哪里来的姑母?
要知道,哪怕自己外祖家和她娘两代人的共同努力,也只是谢家个别的一两人认可了他们姓谢——是的,只是认可了姓谢。她不知道,如果他们不认可,莫不是要‘谢’都不让他们用了吗?
如今,这位谢家嫡长房的嫡长子,居然口称姑母……
你们谢氏一族知道你是这样随便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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